黎明前的昏黑，使得荒野万物陷在沉闷的气氛中。
大地寂静，等待着破晓的第一抹光亮。
这时候。
在一个不高的小丘上，有两个人正默默伫立着。
这两个默默伫立着的人，后面的一个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仰着头，目光怯怯地轻声道：
“哥哥，天要亮了。”
前面的一人，是一个身影修长挺拔的青年，抬目望了望天边，答道：“嗯，我是时候该走了。”
豆蔻少女脑袋一低，忽的扑上来，张开双手抱在青年怀里。
青年伸手抚着少女柔顺的头发，目光宠溺，柔声地笑道：
“好了，出门前抱一抱，回来抱一抱，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你在家里好好等我回来。”
豆蔻少女嗯了一声，双手却不放开，反而紧紧箍住青年。
没有抬头，俏脸深深埋在青年怀中，好一会儿，才是细细地嗫声道：
“哥哥，我，我怕······”
“雪儿不怕。”
“不怕——哥哥已经求过族长了，这些年来哥哥出生入死立的功劳，都可以不要，也要换雪儿不被选上。”
青年安慰道；
“哥哥这次外出执行任务，但在古神祭礼开始前，哥哥一定会赶回来的，好吗？”
“嗯，嗯······只是，再让雪儿再抱一会儿，好吗？”豆蔻少女仰头望了一眼，一双眸子如秋水明亮澄澈，此时，微微荡漾起丝丝的涟漪，怯生生地说道；
“再抱一会儿，雪儿就不怕了。”
“被选中成为祭祀古神祭品的女孩儿，从来没有人能活下来，为什么通天猿古族不用他们的女儿、孙女、妹妹来作祭品，却要选用我们这些附庸之族的少女？”
豆蔻少女自顾问了一句，答案显然，无需回答。
黎明前的黑暗，是暗夜中最沉闷无声的缄默时刻，死寂一片，静得令人窒息。
明亮的双眸中，露出稍许悲哀之色，她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
“如果······如果雪儿真的被选为了祭礼，如果古神塔中的古神真的有神灵的话，那么，雪儿即便祭献上自己，也只会为哥哥祈福，乞求古神护佑哥哥一生安乐。”
“不许胡说！”
青年脸色一沉，佯意轻叱地打断道。
伸手将怀中的少女紧紧抱住。
“嗯嗯，雪儿不说，雪儿不说了，雪儿知道，哥哥一定会保护我的，不让我成为祭礼被送入古神塔中。雪儿知道的——”
豆蔻少女抹了抹眼角，小脸上绽出一朵如花儿开放的笑靥，娇滴滴地说道；
“哥哥，你走吧，天色已经亮了。你外出远门，要注意自己的安危，雪儿，雪儿一定就乖乖地在家里，等你回来。”
······
荒原外的天边，出现微曦。
昏黑的荒野景物，从黑漆中逐渐欲隐欲现。
草径小路长长延伸而出，在荒原遥遥的尽头，出现一道斜斜拉长的青年身影。
离开前，就在这一片荒原上，分别的场景，时隔几个月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这次回来，比预估的时间，还要提早半个月，早些赶回去，看见雪儿她一定很高兴。”
青年喃喃道了一声，风尘仆仆，深沉坚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长途赶路的疲倦。
然而，心念想到一道痴痴等候的倩影，却是不由得强提精神，又加快了几分脚下的步伐。
行过荒原，一路而来。
···
···
···
大荒城。
一座深宅古院。
清脆欢乐的钟鼎乐声，随着酒宴前的翩翩歌舞，飘荡传出，好不一副热闹景象。
酒至酣时，众人都心情大佳，展颜欢笑。
忽的，一道中年男人的身影，快步跨入府院中，穿过厅堂大门，来到酒桌前。
“古少，我有紧急事情要禀告！”
中年男人脸色凛然，看向宴席主位的一位金服青年，双手作揖行了一礼，声音略微紧张地说道。
金服青年正看着大厅中，几位窈窕婀娜的舞女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他脸上露出闲适而轻松的笑容。
瞥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淡然说道；
“古濯族长，你好歹也是我通天猿古族，在九州下界的支脉族长，更是镇守我族祖地的一族之长，该是万重山岳崩于前，而神色不惊才是。”
金服青年，轻笑了一声。
“有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慌乱？竟然还值得，专程来打扰我的雅兴啊？”
那位中年男人，古濯族长，额间冒出几滴细汗，再次拱了拱手，解释说道；
“古明少爷，出了些麻烦。那个人族的纪凡，他——他已经从矿山回来了，恐怕不久就要来此兴师问罪。”
“问罪？问什么罪？”
那位被称为古明的金服青年，抬了下头，疑惑问道。
古濯族长显而内心并不平静，脸色亦是有些难看，咽了下口水，答道：
“古少，难道您忘了，我们对他的妹妹做了那样的事······”
“就我所了解，那个纪凡如今从矿山回来，一旦得知此事，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古明仍是疑惑，皱了下眉头，问道；
“谁？哪个妹妹？”
“就是······就是那个人族少女，祭祀古神的祭品纪雪。她是那个纪凡的妹妹，在古神塔中举行过祭神仪式后，被您——被您吃了！”
古濯族长心一横，索性直接说道。
本来，古神祭祀典礼还在半个月后才会举行，但这一次，妖域上界的通天猿古族的主族，竟有直系子弟前来，一同观摩祭祀古神的典礼。
古明来得早，应其要求，祭礼也就提早了半月举行。
无论是妖域上界，还是九州下界，世间都有许多古神之塔，塔中供奉着不同的古神。
为了获得古神的福赐，各大妖族都会不定期的举行祭神的典礼和仪式，有的千年一祭，有的百年一祭，有的数十年一祭，有的年年祭祀······
古神赐福，虚无缥缈，但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古老习俗。
祭祀的妖族也都相信，祭拜古神塔，为古神献上丰厚祭品后，能够获得福缘庇护。献上的祭品，若是被古神中意，本身就会成为“神物”，沾染上神之气息；而祭祀的妖族，则会将这些祭品，分发给族中后辈子弟分食，以间接获得古神的赐福和赏赐······
这一祭祀古神的古老习俗，本来只为祈福和请愿，初始时朴素而虔诚，简单的有以少牢之礼拜祭，隆重的则以太牢之礼拜祭。
但是后世，逐渐演变，愈演愈凶，出现了活人祭祀。
有的妖族，选用一对童男童女当作祭礼；有的选用妙龄少女作为祭礼；而有的，甚至是用刚出生的婴儿，或者未洞房的新娘作为主祭品······
十分恶毒和残忍。
通天猿古族的神祭典礼，百年一祭祀，轮到今年又是一个轮回。
那古明，在上界的主族中没分到主祭品，只获得了一些陪祭酒食的赏赐，忿忿不平。所以，后来他便来到下界留在祖地的这一支脉，专程来吃古神祭品。原本，祭日还有一段时日，但古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到来就催促祭神典礼立即进行。
百年一祭，只是轮到今年，并无具体固定的日子，提早数十日也无大碍。古濯族长也便答应了古明的要求。
“原来是那个祭品啊。”
古明听了古濯族长的话后，不屑地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伸了伸修长白净的手指，指向大厅旁，一具无头的舞女尸体，古明撇撇嘴，笑道；
“这段日子来，我可吃了不少人，喏，那边角落里此刻还躺了半个。”
“古濯族长，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嘛？”
古明满不在乎，古濯族长却是轻皱眉头，面有忧虑神色。
“那个人族的纪凡，我有听你们族中后辈们谈论过，不是都说他是一个窝囊废，连族中下人的欺辱，都从来不敢动手的吗？”
“这样一个废物，有什么好担心？”
古明抿了一口酒水，淡笑说道。
“没错，古少，那纪凡就是一个怂种。”
酒桌另一边，五六位陪着古明一起饮酒作乐的青年，其中有一个白衣青年，献媚地说道。
说完，他又是转头，看向古濯族长，笑道；
“父亲，我也是真不明白，原来就是这么一件小事，竟还值得您亲自跑一趟？”
“您放心好了，那纪凡的妹妹纪雪，吃了也就吃了，他如果要寻仇，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叫他跪下，他还得磕上几个响头！有何惧之？”
酒桌上，另外几个青年同样暗自嗤笑，面露轻视的神情。
但是在金服青年和古濯族长这两人面前，倒是显得小心翼翼，不敢胡乱插嘴。
古濯族长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乎责怪他多嘴，面色微沉，带着慎重之色，朝主位的古明说道；
“古少，那个纪凡可并非那么简单。”
“支脉族人不懂事，胡乱言语。事实上，这大荒城中的人族都依附于我通天猿古族之下，得到庇护，所以，那个纪凡才对那些没有分寸的族人忍让退步。他若是平凡庸常，我怎么会将打理矿山的重任，都交给他一个人族小辈呢？他是真的有这个能耐啊！”
“说来可惜，原本我还想将他推荐给上界的主族，只是如今出了这种事，他恐怕已经对我族产生怨恨，倒是不适合再委以重用了。”
白衣青年和酒桌上其余几人，都是鄙夷地暗笑不已。
好似他们的族长，如此重视一个与他们同辈的人族小子，就是拉他们脸面似的。
便是古明，亦是抖肩笑道：
“有什么好可惜的？一个卑贱人族的小子罢了，要知道，普天之下，依附和投奔我通天猿古族的各种天才妖孽，何其之多？争破头颅，我们都还不一定要收呢。”
“古濯族长，不是我看轻你们这留在祖地的支脉分族，而是你们这九州下界，实在太过贫瘠了。稍微有点资质的人，都算是什么修行天才。”
古濯族长怔然，竟无言以对。
古明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额头，蔑笑道；
“就算你说的那个纪凡，真的有几分实力也罢了，不过，那也是只在你们这贫瘠弱小的下界！”
“哼！我古明敢说，就这般人物，他若是放到上界，跟各大妖族的天骄相比，跟九大妖族的佼佼者并论，他连根稻草他都算不上！”
白衣青年和另外几人，都是纷纷诌媚道——
“古少说的不错，人族的卑贱蝼蚁，怎能跟您这般的天纵之才相比！”
“是极是极——”
“······”
古濯族长还想说些什么，但古明一摆手，虚按一下制止。
他双目陡然一睁，眼中暴射出凌厉神光，气势威严地说道：
“古濯族长，你不是说他快要回来了吗？那就直接，将他请过来。”
“我倒要看看，在我面前，他敢不敢放肆——！”
古濯族长微微一顿，深呼吸了口气，想到此事早晚要有一个了结，随即点点头，应道：
“好吧，那便依照古少所言。”
他立即吩咐两个侍立殿门外的手下去请纪凡，同时，也将族中所有长老都尽数召集起来。
这座府院中的护卫，人数增加了三倍，都是从整个支脉分族中抽调的强手，换成了实力更强的精英护卫。
这些护卫，里里外外将整座府院包围守护起来，足足有二三百人，每一位都持戈披甲，威风凛凛。
除此之外，更有一队数十人的异兽铁骑，胯骑黄金神犼，身披黑色战甲，手持森寒长戟，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而那些异兽，身姿雄壮，粗糙的皮毛便是身上最坚硬的盾甲，硕大的头颅模样可怖，獠牙狰狞，目露凶光。
此时，这数十头洪荒猛兽，都安安静静地立在院中两侧。犹如如此，其汹涌不绝的凶戾气息，仍是止不住地溢散而出，压迫全场，令周围的气氛几欲窒息凝固。
为了迎接纪凡的到来，古濯族长还在做着各种周全准备。
然而，这些举动，看在古明和另外几人眼里，包括古濯族长的儿子，这一通天猿古族支脉的少族长，那位白衣青年，都是忍不住摇头轻笑，他们都觉得这些动作实在有些夸张，古濯族长小题大做了。
砰——！
这时，就在古明等几人准备继续饮酒，吩咐厅堂上的几位舞女接着奏乐接着舞的时候，一声轰隆震响，突兀地传荡开来。
只见，府院外边的大门，顷刻间，轰然倒塌。
在一片飞漫扬起的迷蒙烟尘中，出现一道模糊的修长身影，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