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邢仕说得没错。
    易桂青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座黑塔的牢房里见到他了。
    说起来，他和邢仕认识多久了来着？
    三百多年了吧。
    三百多年了，自己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邢家新添了个小少爷，邢家后院的一棵桂树化形成了妖修。
    刚幻化成人型的桂树隐匿了身形溜进了人员聚集最多的那个房间，看到了还在哇哇大哭的人类幼崽。
    这是他和邢仕的第一次见面。
    “真丑。”
    这是易桂青的第一想法。
    “还是我们妖好，一化形就这么漂亮。”
    他做树几百年了，一直被困在这没动过，好不容易能走动了，自然是闲不住的。
    而且他们植物妖可能就是没什么野心，心情好的时候修炼一下，没心情的时候就到处溜达。
    不是今天上集市溜达一圈偷个包子，就是明天跑地里挖点豆子烤着吃。
    这样东跑西玩的，还认识了不少妖族朋友。
    他们劝易桂青别老往有人的地方跑，找个没人的山头给自己挪个窝好好修炼才是正经事。
    可易桂青觉得有人的地方才有热闹，更何况邢府的厨娘做饭格外好吃，邢夫人还会偶尔下厨做各种各样的点心给小少爷吃。
    每次易桂青都会趁着厨房的人不注意去偷吃一两块，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反正他觉得在邢府生活还挺好的。
    除了邢小少爷老是喜欢来爬桂花树，有时候还会折他的枝条玩，其他倒没什么不顺心的事。
    有一次易桂青像往常一样趁着厨房没人偷摸着溜进去觅食，吃得正高兴，一转头对上了一双大眼睛。
    这是邢仕第一次见到易桂青，一人一妖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当时邢仕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萝卜头，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哭不哭地对易桂青说：
    “大哥哥，你吃的是我的点心。”
    易桂青手上拿了一块桂花糕，嘴里还叼着一块。
    被小朋友抓个正着，着实有点尴尬。
    邢仕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张大嘴眼看就要大哭起来。
    易桂青手足无措地把桂花糕塞到邢仕嘴中。
    “嘘！别哭呀，我不就吃了一块吗，又没全吃完。”
    邢仕一边嚼着嘴里的桂花糕，一边抽泣着。
    “泥，泥到底是森莫人啊。”
    “我？”
    易桂青思索片刻后，正了正身子，抬头挺胸道：
    “我是桂花仙人，你吃的桂花糕里的桂花，可是从我的桂花树摘下来的，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呢，不然你哪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
    为了增加说服力，易桂青还变出一段小指长的桂花枝递给邢仕。
    “这支桂花就当是我吃了你糕点的谢礼吧，你可要好好收着。”
    邢仕接过树枝凑近闻了闻，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他后来把这段桂花枝放进邢夫人缝制的一个小香囊里，天天贴身带着。
    邢仕答应易桂青不把他的存在告诉别人，但相应的，易桂青要陪他玩。
    易桂青带邢仕在半夜溜出门看星星，爬到山间最高的那棵树顶晃荡。
    邢仕教易桂青吃包子要给钱，也不能随便去别人地里挖豆子。
    一人一妖就这样相处了十年。
    “青哥，你们神仙是不是不会老也不会死啊。”
    已经长成少年的邢仕背靠着桂花树看书，突然对着空气问道。
    幸好现在院里就他一人，不然旁人肯定会觉得他奇怪。
    “那当然了。”
    这声音是邢仕背后的桂花树发出的。
    “要是会老会死，那还是神仙吗？”
    邢仕把书合上，叹了口气。
    “真羡慕啊。”
    “羡慕？”
    易桂青不解。
    “为什么？”
    在易桂青看来，他和邢仕的生活的是一样的。
    他们一样生活在这里，一样吃邢夫人做的点心，一起聊天一起玩乐，有什么需要羡慕的吗？
    “当然羡慕了。”
    邢仕把书往地上一放，支起一只腿，侧过头靠在易桂青的树干上。
    “你看，我六岁的时候你长这样，我十六岁了你还长这样，等我六十岁变成老头了，头发花白牙齿也掉光了，你还是长这样。”
    “而且，我很快就没时间和你一起玩了。”
    邢仕的情绪有些低落。
    易桂青听后一愣。
    “为什么啊？”
    “娘说我满十六后就该成亲了，成亲后我就有自己的夫人了，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
    “而且，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邢仕怕易桂青难过，赶紧补充道：
    “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会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继续陪你，你不会孤独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题，易桂青有些愣住。
    易桂青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想说，他不想要邢仕的儿子和孙子陪他。
    他只想和邢仕一起玩。
    可他刚想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邢仕！你又坐地上！”
    邢夫人刚踏进后院，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把书也放地上，肯定都粘到土了！”
    邢仕赶紧爬起来，在邢夫人的扫帚砸过来之前，捡起书逃回了书房。
    “我错了我错了，母亲大人息怒！”
    “真是的，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省心。”
    邢夫人一边抱怨，一边提着装了点心的食盒往书房方向走去。
    后院又回到了空无一人时的寂静。
    片刻后，那棵桂花树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他是会死的啊……”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易桂青到哪都维持着一种郁郁寡欢的状态。
    “你干嘛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家里死人啦？”
    麻雀妖张嘴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闭嘴！不许提死这个字！”
    易桂青第一次这么凶着说话。
    麻雀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你，最近吃错药了？”
    易桂青无力地躺在山头上，提不起一点精神。
    “我只是一想到再过个几十年，邢仕就会死，心里觉得难受。”
    麻雀妖坐在他边上，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说：
    “不要告诉我是你才知道这件事。”
    “我以前没想这么多……要是邢仕和我们一样，也不会老该多好啊。”
    麻雀妖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这么说起来，我确实见过不会老的人。”
    易桂青闻言噌地坐了起来。
    “真的吗？”
    麻雀妖信誓旦旦。
    “骗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