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焦急地站在营外,望着大树杈,心里默默期盼赵师弟的到来。
每天黄昏时分,秦宁都会在营外练习剑法,闲暇时则与淮西的将领们结交,特别是与驻守文城栅的吴将军等人关系特别好。
秦宁来自关中,是天子脚下的地方,而吴将军等人一生中从未离开过淮西,对秦宁描述的关中风情和帝都景象自然感到好奇。
淮西自从安史之乱后,数十年来一直割据自立,境内穷兵黩武。节度使吴元济为了防止大将造反,将各路将军的家眷扣押在蔡州,一旦有疑心,便诛杀全家,使得每个人都感到自危。
吴将军和另一位陈将军与秦宁一样没有家眷,因此他们敢于发一些牢骚。三人尤其对柳子野无功受禄感到不满,但因为柳子野是李佑的结义兄弟,他们才没有与柳子野正面冲突。
一天,柳子野回到军营,他带兵出战却遭遇了小败,陈吴等人自然在言语中带有一些讽刺。柳子野年轻气盛,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于是愤然到营外挑战。
陈将军和吴将军本不是江湖中人,剑术一般,柳子野没几招就将他们击败。
陈将军心有不甘,拉来秦宁。秦宁心想:“这小子我平时没机会教训,今天正好借机出气。李佑那边自然有吴将军解释。再说,如果我打败了这小子,李佑也会重新考虑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交手后,秦宁才发现柳子野是个硬手。柳子野的剑法奇险,凶狠凌厉,虽然不熟悉秦宁的长安铁剑门剑法,却占据上风。
李佑正好从外面赶来,见状喝止。吴将军笑着说:“李将军来得正好,柳将军和秦将军正在切磋剑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佑笑着说:“原来义弟和秦师弟是以武会友,我误会了。两位兄弟剑术高超,真是我们淮西的福气。”
秦宁笑着说:“柳兄原来出身名门,秦某佩服。”
柳子野听后感到不舒服,觉得秦宁在讥讽他出身名门却投入淮西,冷笑道:“秦兄不也是关中子弟吗?”
李佑见状,笑着说:“两位兄弟都是识时务的豪杰,淮西现在正是两位施展才华的地方。秦师弟,你到淮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没有太多机会表现,这是我的疏忽。现在正好有个机会,我想派你到文城栅协助吴将军,你愿意吗?”
吴将军非常高兴:“秦兄能来,铁城更是如虎添翼。”秦宁与吴将军关系好,自然也很高兴。
李佑见柳子野愤懑,便从腰间解下佩剑赠给他。这是一柄宝剑,是李佑非常珍爱的,现在转赠给柳子野,显然有些偏心。秦宁刚才的欣喜立刻变成了失望。
秦宁转头看去,发现大树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石头,他心中一喜:“赵师弟终于来了。”顿时觉得与柳子野的争斗毫无意义。
。。。
在潼关路上,几位华山派弟子正在路边的茶棚里喝茶。其中一位道士是玄明道,他边喝茶边说:“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柳师弟。”
在座的还有萧紫烟和另外两名华山男弟子,一名女弟子。
一名华山男弟子说:“是啊,只知道柳师兄是被一个壮汉扶走的,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再重的伤也应该好了。我们在关中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消息。”
一个少年走过来笑着说:“如果柳道兄有什么不幸,肯定会在关中传来消息。现在关中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说明他很安全,玄兄可以放心。”那人竟然是付云起。
这时,东边一匹马奔来,扬起一片尘土。马上的骑者惊讶地勒住马头。
付云起抬头一看,发现来人也是他在学宫时的同学,姓赵。这位同学出身富裕,与付云起的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只是相互拱手致意,便各自离开了。
萧紫烟看到付云起,只是轻轻点头打招呼说:“付公子来了。”
付云起原本想和萧紫烟好好谈谈,但过去萧紫烟对他要么冷淡,要么问东问西,现在却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显得颇有礼貌,好像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让付云起反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更怀念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萧紫烟,而不是现在这个虽然文静却有些压抑的萧紫烟。
他也拱手回礼说:“萧姑娘好。”
萧紫烟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玄明道看到这情况,忙笑着转移话题说:“付兄请坐,我们数月未见,我很想听听你这段时间有什么经历。”
他这样做是为了引导萧紫烟不去想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付云起便向萧紫烟等人讲述了自己在长安酒楼遇到老疯头和老叫花子的经历,以及后来的遭遇。
当时他受了重伤,幸运的是得到了汉水赵氏兄弟的救助,被送到了磬玉山神医孙思邈的后人孙山人那里。
付云起虽然伤势严重,但由于救治及时,在孙山人那里休养了半年,一边养伤一边学习草药知识,每天上山采药,以黄精、葳蕤等草药为食,现在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而且内力还有所提高。他打算去河洛找老叫花子。
一提到老疯头,萧紫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了一下,老疯头给她留下的恐惧至今难忘。那天老疯头在大会上大打出手,然后又抓着萧紫烟狂奔,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又开始抽搐起来,萧紫烟这才得以脱身。
付云起好奇地问:“那老疯头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吗?”
玄明道摇摇头说:“不是。他可能认错人了。”
接着又说:“付兄有这样一段经历,武功肯定进步神速,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付云起笑着说:“玄兄又说笑了,武学也是需要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变成高手。”
这话引得萧紫烟也笑了出来。
华山派的一位女弟子高兴地说:“师妹笑了。”
自从萧紫烟从长安回来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时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后来就拼命练剑,好几次不小心伤到自己,平时沉默寡言,很少笑。
几个月来,萧紫烟渐渐想开了许多事情,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幼稚和鲁莽,所以突然间变得好像很懂事,变得文静。虽然偶尔还会有伤感,但已经淡了许多。
这次玄明道出潼关,萧紫烟想起柳明远以前对自己的好,自己却不屑一顾,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无情伤害了别人,心中对柳明远也有些愧疚,所以决定一同前往。
一路上,付云起在闲暇时与玄明道、萧紫烟以及其他华山派弟子聊天,暗中将一些道理融入故事中,劝慰萧紫烟。付云起觉得萧紫烟的心病可能是由自己引起的,所以特别用心,希望能解开萧紫烟的心结。
其他华山派弟子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付云起来华山后,萧紫烟就跟着下山,回来后一直伤心失意,而付云起再来时,萧紫烟又变得有说有笑,而且付云起对萧紫烟特别关心,所以大家都以为萧紫烟得了相思病,对象就是付云起。
六人一起离开潼关,前往洛阳。当他们接近新安时,看到四名壮汉抬着两只鹿在前面走。到了城中的市集,这些壮汉拿出刀来剥一只鹿的皮,开始叫卖鹿肉。另一只还是幼鹿,受了伤但还没死,发出哀鸣声,让人感到十分可怜。
付云起心中不忍,上前与猎户们交谈,表示想买下幼鹿放生,希望他们能行个方便。
猎户们相互看了看,然后都看向付云起,觉得他有些傻。其中一个长得很勇武的猎户笑着说:“这只小鹿已经受了箭伤,就算放了它,最后也会被虎狼吃掉。”
付云起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时玄明道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把小鹿暂时寄养在附近的佛寺或道观里,等回来时再带回华山。”
付云起向猎户拱手说:“这位大哥,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几位今后不要再杀幼鹿。”
猎户笑着说:“我们以打猎为生,如果不杀鹿,难道要专门去捕虎豹等猛兽吗?那些猛兽可是会吃人的。”他觉得付云起是个不懂世事的少年,所以话中带有讽刺。
付云起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各位以捕猎为生,也应该适可而止。山林虽大,狐鹿等小动物虽多,但如果一味乱捕滥杀,总有一天会捕杀殆尽。动物也需要繁衍生息,适度捕猎,才能持续获取。”
猎户们听了后点头表示认同:“这话有些道理。怪不得这几年鹿越来越少。但我们也不能不捕鹿啊。”
付云起说:“我并不是完全反对捕猎,只是希望几位不要捕杀幼鹿和怀孕的母鹿。”
猎户们点头表示理解。
萧紫烟笑着说:“付公子,这些话又是你编出来的吧。”
付云起回答说:“《礼记》中的《月令》一章就有提到,劝告人们‘不要破坏鸟巢,不要杀害幼虫、未出生的动物、飞鸟,不要捕杀幼鹿,不要取卵’,麛就是幼鹿。”
众人听不太懂,都感到惊讶。
猎户们以为付云起是个书呆子,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付云起走到幼鹿跟前,轻松地用左手抱起幼鹿,虽然幼鹿也有六七十斤重,但付云起看起来毫不费力,猎户们非常惊讶,没想到这个少年有这么大的力气,于是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猎户点头说:“原来是位剑侠。”
这些人最敬佩英雄好汉,便邀请六人到他们的山寨作客。
玄明道说:“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不便前往,希望你们能理解,改天再去拜访。”
付云起也说:“等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去拜访。”
两人说的都是一些婉拒的客套话。
但猎户们性格直率,把他们的话当真了。领头的猎户自称于三,从怀里拿出一张烙有花纹的鹿皮,交给付云起说:“我们以打猎为生,人们叫我们‘山棚’,这是我们的标记。在洛阳一带都有我们的兄弟,只要给他们看这个标记,说是于三送的,他们会尽力满足你们的要求。”
付云起心里想着可能不会用到这个标记,但不想拒绝于三的好意,便收下了鹿皮标记。于三再三叮嘱付云起一定要到山寨做客,付云起也只好答应了。
洛阳是大唐的东都,虽然规模略小于西京长安,但由于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商业繁华程度不亚于长安。洛阳没有像长安西市、东市那样大型的集中商业区,但大街小巷都遍布着酒楼、商肆、茶馆和店铺,客商络绎不绝。
偶尔还可以看到穿着奇特的高丽、南诏、安南、吐蕃、契丹人经过,扶桑人大多穿着唐装,不仔细看一时分辨不出。更有高鼻深目的波斯胡人牵着骆驼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引起路人驻足观看。
付云起等人从西门进入洛阳城,看到许多行人匆匆向南走,还有一位穿着胡服、头戴帷帽的女子骑马经过,差点撞倒了付云起。
萧紫烟好奇地问:“这些人都急着去干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慌张。”
于是六人便跟着人流走,最后来到了一个园圃。
园圃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正值暮春时节,园中的牡丹花盛开,五彩缤纷,非常壮观。
园中到处都是文人仕女,他们在花间穿梭,与花朵相映成趣,其中自然有不少英俊的男子和美丽的女子,吸引了众多目光。
付云起等人也加入了赏花的人流,在花间漫步,听到前面几位文人正在讨论。
其中一人说:“今年的花市价格更高,一株紫红色的牡丹已经卖到一百四十两银子,而去年才一百一十两,整整涨了三成。”
另一人点头说:“难怪白居易在诗中说‘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现在看来十户人家的赋税都买不起了。”
先前那人又说:“那些官宦富商有的是钱,还怕买不起吗?”
又一人感叹道:“说到牡丹,真是不愧为花中之王,正如李正封所咏‘国色朝酣酒,天香夜袭衣’。堪称国花。”
另一人问道:“称之为国花,有什么根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