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伤换伤,太不值当。
当王深藏知道春色宜人中发生的事时,沉默了会儿,只觉得若只要天水国二公子的一条腿,实在不需要那王央衍的伤来换。
只不过他虽然这般想,其他人却并有着其他的看法。
细雪飘扬,亭外湖面上轻波微荡。
一道识念自远方而来。
自然只能是国师大人。
“你徒弟和天水国二公子在春色宜人发生了冲突,还伤了人家的一条腿,虽然人家没有追究,但那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在湖面之上轻慢地荡开,惊动了冰冷空气中的淡淡薄雾。
王央衍与千寻玉发生冲突的事虽然才发生不久,但他在大周的地位非比寻常,再加上邦交礼制此类事项大多由他负责,得知消息的速度自然并不会慢。
“我徒弟的手受伤了。”王深藏不以为意,淡淡回了一句。
这便是解释,同时也是态度。
一袭宽大黑袍的国师大人听到这话,沉默片刻,如玉静美的脸上荡漾开些许悦色,而后便霁月清风地笑出声来,朗朗温润,“哈哈哈。”
作为老友,他自然能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王深藏的意思其实便是,我徒弟的伤和区区一个小国二公子的腿,两者孰轻孰重,你心里没点数吗?
说来也是,他心里确实该有点数的,但或许是意趣使然,他总想说些这样那样的玩笑话,就算得不到王深藏多少的回应,自己开心一下总是好的。
过了会儿,他笑得够了,便停了下来说道:“你我都很清楚,你徒弟不可能因他人受伤,天水国二公子虽然骄横无忌并且愚蠢,但尚不至于敢对你徒弟动手。”
“所以呢?”
王深藏的态度依旧冷淡,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兴趣。
国师大人见他丝毫不关心此事,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个天水国二公子的错,而他的徒弟不仅没有做错什么,还最是无辜。
他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玩笑,道:“这样,是不是太放纵她了?”
王深藏说道:“这有什么?”
他还是一副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平静温默得有些漠然清冷,太过不把天水国这一大周友国放在眼里。但即便如此,他无所谓的态度却丝毫不显得奇怪突兀,反倒是莫名令人敬畏,甚至想要远离。
国师大人知道他虽然偶尔会跟自己开玩笑,但稍稍认真些的时候,就会如同现在这般令人生畏,就连自己也不例外,他也知道他这样的态度确实情有可原,毕竟若非天水国与大周有邦交在先,怕是早被他选为第一个征伐的对象了。
更何况,王央衍作为他选中的接班人,怕是宝贝得不得了。
若是她出事了,别说区区一个天水国二公子,怕是天水国国君来了都不顶用。
换句话说,那便是,自家的徒弟,稍微宠溺一点又怎么了?
一念及此,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微一笑,道:“不过也是,当年俞白染认你为义兄的时候,你待她也是放纵得很。”
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某个人的名字,王深藏微微挑眉。
国师大人笑得很是开心。
王深藏衣袖轻挥。
下一瞬,国师大人投在湖面上的影像便随着风消散而去,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
“不值当……确实不值当。”
王央衍顾自嘀咕了一句,不知为何稍稍偏过头去看向另一边。
江停不经意间窥到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即便很淡,像是不曾有过,却依旧很美,很动人。
她似乎在笑,只不过与他无关。
知道座上这般宠她,觉得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后,王央衍不知是想要到哪里去,便抬步走向雪中。
江停下意识跟了上去,但不知为何忽然又停下了步伐,就这样看着她在雪中的背影。
他知道不到需要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自己跟着。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候,前面那个披着极好看披风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自己,那种无论如何都挑不出一丝不好看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些不多见的表情,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跟过来?”
江停微微一怔。
王央衍不明白他这是在发什么呆,微微挑眉,说道:“需要我请你过来吗?”
许是因为眼前的雪色太白,听到她的话,江停忍不住眨了眨眼,开口后才发现喉咙有些干涩,道:“……去哪?”
无论什么时候,王央衍都不是一个擅长发现情绪的人,更何况他此时的脸上,除了眼神中流露出几许失意外,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表情,所以她并未觉察到异常,解释道:“广信殿。”
许是之前去过多次,导致她现在形成了一个不算习惯的习惯,那便是偶尔会去一次广信殿,至于这背后的真实原因,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可能是因为那个轮椅上让人感到孤独的男子,又或许是想要再多看一眼那个好看到胜过世间万千光景的年轻殿下。
总之去看看吧,反正也不会花上太多时间。
心中这般想,她也便打算那么做了。
江停尚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广信殿不是被封了吗,你怎么进去?就算能进去,但你上次出事不就是因为二殿下,如今过去究竟是为何?你难道就不怕再出事吗?
他思绪万千,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出口,但一下子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这……不行,太危险了。”
王央衍并不知道他的担心,心情悠然地踩着雪走开,不以为意地悠悠道:“没事的。”
之前去了那么多次都相安无事,李长邪总不可能忽然性情大变要打她吧?何况上次走的时候他心情不是挺好的嘛?
江停不再劝说。
她性子沉静而倔强,虽然说话的语气轻松自在,但到底还是听不得他人反驳的,何况说话的是他。
想着这些,他也便只默默地跟着。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在雪中慢慢地走,细雪合风飘过,点点白色落在王央衍的发间,在片刻后融化了些,沾湿了丝丝墨发。
江停见此情景,走快了些来到她身旁,单手伸过去帮她把兜帽戴上。
王央衍忽然感到头有些重,便抬起了眼看向刚好伸着手的他,“你干什么?”
江停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呆滞了片刻,将手收回后默默收回目光,“别着凉了。”
着凉?
王央衍十分无言,犹如在看白痴一般看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着凉?
江停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因为没有去看,或者说刻意没有去看。
一路无话。
两人很快来到广信殿的一面墙外。
王央衍看了看头顶上的高墙,颇有经验地脚尖往地上一踏,便纵身跃上墙去。
披风在风雪中飘动,犹如白色的世界里多了一点亮眼的红梅。
她站在高墙之上,垂眸看着底下的江停,神色平静地问道:“你怎么还不上来?”
江停愣住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愣住了。
他想过很多种王央衍有进入监管森严的广信殿的方式,比如用了王深藏给她的令牌,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种?
他看着上面好看而轻傲的少女,忍不住心想,难不成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爬墙进去的?
他在星月阁当差,遵循王深藏的命令办事,见过的少女大多是些礼仪庄重的大家闺秀,她们自然从不爬墙,但……
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忽然想起她与寻常少女并不一样,惊讶之余不免感到有些好笑。
她或许不知道,应该是座上替她打点好了,她才能以这种方式随意进入被帝君严令看管、不准他人进出的广信殿,不然换做其他的人,早就被发现了关进大牢了。
“你怎么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