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若问这府里最乖觉的孩子是哪个,非玉菁莫属,论读书写字,诗词文章,怀章拍马不及;论规矩方圆,闺仪典范,玉菡玉芙差她远甚;论脾气秉性,为人处世,无人不说她端稳持重,有大家风范。以至老太太都看重她,说可惜她不是个男儿,不然陆家振兴有望。
因此这府里谁与外男书信传情,她也不会与外男书信传情。
陆夫人更不信自己女儿会做出这等事,听了这番话,只想着是邱姨娘挑她们的错处挑不出来,故意栽赃陷害,于是笑道:
“刘妈妈想必真是看错了,又或有人叫你看错,便是看对了也没什么,”她望向老太太,:“景明,谁说这就是男儿的名字,譬如节度使王凝家的幺女,小字叫麒麟,再说,一个奴婢,字也识不得几个,哪里看得出字迹出自男子还是女子?”说着瞥了眼刘妈妈,心中大为不屑。
老太太其实也不大信,她趋身对玉菁道:“菁姐儿向来守礼,祖母就不派人去搜你的屋子了,你自个儿说罢!”
玉菁脸色惨白如纸,愕着两眼望向老太太,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下首的茵茵也呆了,景明?景明是谁?她与玉菁走得还算近,并不知她同哪个叫景明的男子有过交集,要论起来,她应是对那赵臻有两分意思,赵臻的字是……
正思忖着,忽前头点她的名,“老太太,这几个月来,菁姐儿只出过一回府,便是同六姐儿去昭信校尉柳同知家,菁姐儿不说,问六姐儿不就都知道了么?”邱姨娘道。
茵茵猛然回神,再抬眼,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她,除了陆夫人,她此刻正呆呆望着玉菁。
茵茵脑子风车似的转,此刻不得不站出来,边想边说:“我……我是和三姐姐、九哥哥一同去的,那日除了我们,还有几个柳小姐的姐妹和……兄长,大家一同投了壶,用了午饭,闲谈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各自回去了,之后再没有书信往来——哦!”茵茵福至心灵,立刻想到一个说辞,她望着玉菁道:“其中有一个姐妹姓文,就叫景明来着,那日同三姐姐聊诗词聊得很投契,想必给姐姐写信的就是她罢!”
话已递到嘴边了,玉菁只要应个是就没事儿,茵茵以为她定能接住。
可玉菁认死理儿,自小到大几乎没扯过谎,且她最怕陆夫人,教陆夫人用审犯人般的眼神望着,她心虚得连气都喘不上了,再加上老太太和邱姨娘逼人的目光,她吓得脸色煞白,支支吾吾:“我……我……”
邱姨娘笑着上来解围,“瞧瞧,咱们这样逼菁姐儿,都快把她吓坏了,依我看,不必问了,只把她那贴身丫鬟叫来审一审就是。”
“很是,”老太太道。
眼看就要去喊人,玉菁突然“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望着陆夫人,“母亲,我……我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只是看那赵公子言谈不俗,颇有才华,因此与他切磋诗词,并没有私相传递,我可叫知夏把他的信拿来,上头写的都是些寻常话,并没什么不规矩的言语。”
有这句话足够了,邱姨娘笑道:“我也觉着菁姐儿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那就快把信拿来罢,若真是一场误会,刘妈妈,”她瞥了眼刘妈妈,“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回头罚你半年月例,小惩大诫,”刘妈妈唯有应是。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夫人惊得说不出话,只直直盯着坐倒在地的玉菁,神色由惊讶渐渐转为失望,冷淡,仿佛眼前人不是自己女儿,而是她的污点。
老太太深深望了玉菁一眼,命茵茵,“六姐儿,你扶你姐姐起来,再命她那贴身丫鬟把她近三个月收到的信都拿过来。”
茵茵的替玉菁遮掩的话被拆穿,真恨不能把身子塞进地缝里好让大家都瞧不见她,幸而此刻众人眼里只有玉菁,没留心到她,老太太也只把她当奴婢使。
她这便低着头上前,搀起玉菁,扶着坐回椅子上,便快步退出去叫人了。
玉菁身子仍是软的,脑袋也低着,不敢看老太太,更不敢看陆夫人。
陆夫人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问:“那景明是谁,你们怎么认得的?”
玉菁只得抽噎着将当日公府喜宴上与他初识,后在柳家再见,因意趣相投结为朋友,书信往来的事儿说了。
唯有此人的身份,她不敢说,故意留待最后,正鼓起勇气要说时,知夏随茵茵进门,把赵臻传递给玉菁的六封书信递上来了。
陆夫人迫不及待一把夺过,手忙脚乱地拆开来看,只见那小札上写了一首咏荷的小诗,全诗只在言物,并不谈情,淡雅清新,文采斐然;再打开第二封信,上头大谈药理和易经,亦言之有物,见解不俗;再拆开第三封第四封,仍是如此,没有一封信上有丝毫暧昧。
可陆夫人了解自己女儿,她恪守礼仪,规行矩步,绝不会轻易与男子通信,因此心中忧虑不减反增,只盼赶紧将此事了结,回头再详细问她。
老太太不满陆夫人先看,也拿过信来,一封封拆开来,邱姨娘想看又不敢上前,便示意玉菡过去,玉菡趁众人看信时悄悄走上前,扫了几眼,只觉那字密密麻麻,每一个都看得懂,合在一起又不知讲的什么道理,便懒得看了。
“我就说,菁儿不是那背着父母与男子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的人,”老太太虽然也没看懂信上在谈论什么,但觉出不是谈男女情爱,于是把信递给茵茵,叫她收拾好还给玉菁,“不过,与男子通信哪怕只是谈诗词学术,也是不妥,叫人误会,你往后再不要同那人书信往来了,要谈书,寻个老先生来,还怕没的谈么?”
可邱姨娘好容易抓着玉菁的把柄,怎会轻易放过,她状似无意问道:“只是不知这景明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