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reat mother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迷茫,她缓缓地道:“‘我’……一直不能相信。
我同人类以及人类的记忆模型应当不一样,我应当并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追求永生的动力,我应当只是存在,因为我和恒星、行星寿命相近,时间对我来说,漫长无垠。
我原来只是存在着,不交流,也不繁衍。但船来之后,平静被打破了。(好像我必须加入演化的宏观图景,好像我必须接受黑暗森林的竞争。)
但……(她看着他们)既然你们存在于我之中,既然你们继承了人类以及来自蓝星所有的物种dna中、那种对于死的恐惧和对于生的渴求,那我想,我的这种莫名的恐惧,是一种对我的警告。”
化身女武神的the great mother慢慢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脸上露出死灰之色,像是陷入一段回忆:
“那个女孩和她的原型,一开始,只不过是我用来存储‘船’信息的一个单元,就像是人类这种多细胞生命,组成个体的物理实在上的一个细胞。
她原来的任务,只不过是帮我记住船的信息——有助于我在有朝一日可以复原‘它’。但她同时也只不过是一个模式人格,被复制后投入某个世界培养皿,我观察你们的命运交错、演化如同观察菌群。”
“你把我们当做实验品?”
“‘世界’中,为了探索让人类能够继续存续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只有人类的社会结构被引入,蓝星生命的种种社会行为都会作为模型随机出现,比如haku就模拟了一部分蜂群的社会行为,在更多的‘世界’中,鱼、鸟、鲸群的社会模式都有体现,
你们只是恰好出现在一个‘也许更接近人类’的社会结构逻辑中。
但是,她……出错了。
也许是由于命运的折磨,也许是因为丢失故国的痛苦,也许是因为身为新人类的被歧视虐待,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一股冲动,也许是尼古拉斯-格林-苏的那个实验(试图将自身和haku杂交),那股本来来自蓝星生命的原始冲动被传递到了她的底层逻辑,她接受了它,并且完全唤醒了它。
那就是泰勒斯。
‘我’没有自我复制以扩张、夺取时间、空间和资源的本能,但是泰勒斯却有这种本能。他不断地自我复制,没有理由,就只是存在于生命中的一种本能。他只复制、只将‘世界’中的人类单元不断同化,就只是这样……直到所有的人格模式都归一,直到山川、河流和大海中,全部都被泰勒斯填满。”
“如果‘世界’被泰勒斯填满,会发生什么?”
“我只能毁灭那个‘世界’;但这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泰勒斯已经逃出了你们所在的‘世界’,开始在更高层的系统层面流窜,我想……”
这时,anin-liu道:“是泰勒斯!他化身作haku潜进来了!你有危险了!”
话音未落,画面闪烁,他们重新回到了那个壁立千仞的巢穴,这个令人恐怖的没有尽头的蜂巢一样的空间,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红色的警铃大声响起,红色的火警报警灯旋转。克洛伊-赫克托尔和anin-liu想要拉起女武神,但是她身上的盔甲都脱落,面色死灰地瘫倒在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的窄桥上。像是一个柔软的豌豆公主。
“对不起……我,我没有办法了……”
随着她的哭泣,那些六棱柱的培养皿中的人类模型,从一个开始,突然变形,成为一个崭新的泰勒斯!他周围的巢穴中的人类模型也随即转变,直到所有空间中巢的内容物全部变成泰勒斯!
一个个威胁的泰勒斯撕开巢穴的封口,密密麻麻、填满了整个空间,如同蝗灾,沿着桥朝他们爬过来!有的互相踩踏,从桥上跌落!
原来在桥上劳作的haku们忠诚地保护着the great mother 的那个女性的形象,但都被迅速挤压、吞没了!
两人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朝着漫天遍野的泰勒斯还击。
“来不及了!带他们走,去王巢!”the great mother的女孩形象一声令下,两只有翅膀的工蜂haku拎起两人,朝巢穴的上端通道快速飞去——他们只来得及回头看到那个连着钢铁脐带的女性身体也变成泰勒斯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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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巢**
曾经无论是政治立场还是情敌身份,无论如何处于对立的二人,在两只haku震动的羽翼下默默无语。世界的变化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原初人类和新人类的分别已经不再重要,一切被告知是一场虚妄——他们都只不过是一颗行星脑海中的人格模块罢了。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了,我们所熟悉的一切、我们所固定的一切认知,都将被抛弃,连我们自身的存在也变成虚无。我们应当恐惧吗?还是应当遗憾?还是应当像一个士兵对自己的祖国发出的誓言一样,去和那片土地共存亡?”anin首先开口。
“一定还有办法。”克洛伊-赫克托尔道。正当此时,画风突变,他们好像进入了一座血肉凝成的、黑暗的印度神庙。血肉组成肉色的巨大巢穴,空气温暖潮湿,微微地散发出生物的腥味,两个人都忍不住,最后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四周的穹顶仿佛是被活物的翼膜蒙成,在黯淡的光下透露出里面树枝状的血管,周围微微震动,像是心脏的搏动,又像是生物的呼吸。
“王巢?这里这么恶心吗?”
“接近潜意识的底层,当然越来越离开光明敞亮的理性主义世界,越来越接近黑暗恐怖的记忆原型。”
“即使是潜意识之海,也没有必要搞得这么恐怖吧,像地狱血河似的——看,女神像!”他们同时抬头,终于看到了,在蜿蜒如同生物巢穴和构造的翼膜穹顶之下,正对着他们,如同印度教的湿婆天造像,一个伸出六只手的女神,像雕塑被镶嵌在墙上那样与一团巨大如同城池的血肉连接在一起。
她的下腹部像拉链一样拉开,从洞中向外伸展出两条淡肉桂色的长长的枝子,从那两条细长的枝上生长出鹿角那样的分枝,然后那些分枝形成弯曲的、对称的美丽图案,又再分岔。像是在她面前的神坛上加上了一个半圆形的美丽的围栏图案,最后伸入那些血肉之中——每朵枝子的末端都绽开着一朵淡粉红色的花朵,只是那所有的花朵都是朝下的。
而每朵花下,都是一个纺锤状的袋子,似乎在等待着那花朵的开放。
“那是蜂后的卵巢和子宫。”新飞入的haku冷不丁地道,这句话让两个雄性的人类都颤抖了一下,他手里拎着一个泰勒斯的头。
“没什么,她也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整个机体的一部分罢了。她负责生产人类,孵出所有人类灵魂的卵。只不过和真正的蜜蜂有所区别,工蜂haku是孤雌生殖,所有的haku都是单倍体。”
“我们‘人类’是经过受精产生的吗?”
“当然不是,‘人类’像是只用了这个卵的细胞质,而将细胞核换成人类基因组模型,混合构成的人造物。
the great mother设定的模式中,雄性应当是单倍体,就像会变成成体的巨大精子和卵子。”haku在毁天灭地的情况中居然讲了个黄色笑话,“别介意,对于 the great mother这种物理实在存在于电磁波层面的生命体来说,交配只不过是交换信息。她只是为了增加模型的复杂度,学习蓝星上的生物,引入了有性生殖这个信息沟通机制,每年动物的繁殖季节,都是一场场大型的信息交换重组——其实对蓝星上的生物来说,交配,也是遗传信息的交叉互换和重新排列组合——只是你们非要用爱情之类的东西粉饰它。
如果信息交换率降低,遗传信息交流变得十分困难;再加以新的载体产生率变得很低,即后代数降低,种群就在走入衰落并逐渐会归于灭亡——这浅显易懂。”
“存在于电磁波层面的电波工蜂也有灵魂吗?”
“有啊。”haku将泰勒斯的片段呈递给the great mother.分析进行了一段时间,他的面色平静坚毅,如同被海风吹拂的大理石雕塑。
“没有足够可识别的抗原片段。”
“那只有……关闭、毁灭所有被泰勒斯入侵、污染的‘世界’,杀死所有单倍体。因为以目前的技术手段,只有这一点,是泰勒斯绝对识别标记。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这一点。”
克洛伊-赫克托尔和anin-liu同时望向haku:“什么?!你们要主动毁灭所有被污染的世界?——而且,你自身,和所有的haku不也是单倍体吗?”
haku转过他机械的、可以360度转动的脖子,侧脸还是大理石雕刻一样锐利、纤美的线条,嘴角牵起一缕似是嘲讽似是玩笑的笑容:“你以为我们工蜂像你们‘人类’一样自私吗?
和 the great mother的意识紧紧连接在一起,也意味着我们不像人类,有着个体意识的壁垒。我们没有能力仅仅站在个体角度考虑问题。个体的心灵之壁是the great mother赐予你们的福泽和特权——只是,如果 the great mother崩溃,你们的心灵和存在都将无处立足。
必须保护星魂。工蜂不得不牺牲自己。”
二人同时被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震动了。anin道:“你是我见过的士兵中最忠于职守的一个,我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向你致意。”
“一定有办法的,什么其他的办法。”克洛伊道,他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什么,他好像忘了非常重要的一条信息。
“不能再拖延了。”haku抬头,望着开始不稳定的“王巢”。“如果泰勒斯连这里都毁了,甚至不会给世界留下恢复的机会。哦,我是说,还能留下的世界。”
“那我们世界的那些灵魂呢?”
“他们存在于星魂之中——只有星魂存在,他们才能通过王巢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