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出身不低,高门贵院里的阴司弯绕他再清楚不过了。
像王家这样的门第,放在京城或许不值一提,但在珑汇县甚至是宝庆府可是十足的大户人家。
王绪身为嫡子,他的正妻大娘子又怎会是田月娘这样小门小户的闺女。
就是他们王家应下这门亲事,田家又怎么肯把女儿嫁去受委屈?
只怕求亲事假,纳妾才真罢!
当然这与案子干系不大。
“今日本官带人来,就是为了重查此案,因此来这里是有些话要问王老爷与夫人。”
沈寂拢袖问:“不知令郎身边那个护卫王九是什么人?”
“哦。他是我家家仆。”王守盛答道。
“签了死契的家仆?”
“正是。”
沈寂又问:“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额,”王守盛话里有所迟疑,吞吐了一会儿才道:“犬子出了这样的事,留他也再无用处,拙荆便放了他的奴籍,让他去别处谋生存了。”
“他身负一身武艺,留在我府难免屈才。”
沈寂闻言笑起来,“说来贵府对待家仆倒是极好了。敢问王大娘子,这位王九去了何处?”
王娘子摇头,“妾身并不知晓。”
“不知夫人可还记得原来令郎房里一位叫做兰儿的姑娘?”
王娘子又是摇头,她确实记不得了。
或许是卖过的丫头多了,什么兰儿梅儿的她全然不记得,总归都是些引得她儿子不读书的妖艳女子。
根本都不配她记得!
不过他问这些做什么?王娘子狐疑的将他望了望。
沈寂轻轻点头,从圆椅上起了来,向两人扶揖道:“可否将令郎房中侍候的下人们带来,在下有些话要问他们。”
王守盛自然也拒绝不得,很快让人下去将王绪房里的女使小厮都带了上来。
……
从王家出来时已然夜幕落下,月上柳梢头了。
南方秋时的风尚且残存了些夏夜的温热,吹在脸上并不刺骨。
街上只有三五人在行走,也都紧赶慢赶的回家去。
沈寂在王家门口静静立了立,嘴角却噙着笑意。
他忽然看向伍六七,“这里入了夜都是这样静悄悄的么?”
伍六七正在牵马,闻言笑着回答,“只有秋日与冬日才人少,春夏时人也是多的。乡野地方,又并无什么坊市,每户家里东西都能自给自足,几乎很少有人出来买别的物件。”
“更别提夜间了,不过遇上了节关年关,会稍微热闹一点。”
他将马绳递了过去。
沈寂向他摆摆手,“走回去吧,正好理理案子的头绪。”
两人便就一同向街头走去。
“沈大人是哪里人氏?”伍六七牵着马,探着脑袋问。
“祁州人氏。”
伍六七听后神色不自然了起来,又道:“我听说祁州有个沈家,乃是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战,立过汗马功劳的文清侯家。”
“大人您莫非是……”
沈寂话音淡淡地,“家祖文清侯沈桢,家父已故兵部郎中沈敬。”
伍六七双瞳猛的张大,果然就是那个沈家。
这天底下还能有哪个沈家……
前朝大宁末年,昏君当位,宠信宦官奸妃,以致国祚江河日下,百姓哀声哉道民不聊生。
时为云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的太祖皇帝以楚王名号揭竿而起,各地勇毅之人纷纷响应,楚军势如破竹。
那场战争历时五年,随楚军直捣大宁都城,诛杀平帝首级于皇城而落幕,至此太祖皇帝建立楚朝,定都京城。
当年伴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人皆有所封赏,而祁州沈家却是这些人里头最特殊的。
沈家自百年前起便是书香世家,沈老太爷沈桢更是学识渊博,楚军能如此快的击垮宁朝,其中与沈桢这位军师有很大的关联。
宁朝气运已尽,亡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若没了沈桢的足智多谋,与楚太祖的英勇善战,按说宁朝也还可苟延残喘几年。
沈桢以从龙之功被封为文清侯,爵位世袭,沈家的名号也正是这个时候到了鼎峰。
但令伍六七惊讶的并非是沈家有这泼天的富贵与尊贵。
而是……这个沈家长房的大少爷,也就是如今的文清侯府世子爷沈宴,其实是赵千澜的未婚夫婿。
所以按理说千澜是沈寂的未来大嫂。
啧……两人居然能在这儿碰上,不可谓不是缘分啊!他拉着马绳的手忽然就激动起来。
依千澜和他的关系,那是不是表明其实自己和沈寂也沾着点亲?
这里两人慢慢踱回了县衙,立马就有衙役跟上来禀报,说原先让去请的史云正等人早都到了公堂之上。
只是被放出府去的王九,他平白得来一百两银子,去春香楼将兰儿赎了回去,便着人雇了马车离开了珑汇,向北而行。
除了他以外并无别的人有嫌疑。
牢狱中的王绪在听到这事以后足愣了半晌,最后瞪大双眸问一旁打瞌睡的千澜,“难不成真是王九杀的人,然后嫁祸给我?”
千澜梦见她那位黑心老板发了工资,自己带着母上大人去商场购物,见到路上有人落了一百块钱,她正要去捡,冷不丁被王绪一推,她醒了过来。
当然,钱也没捡着。
她瞪了他一眼,“什么事啊?”
王绪哭丧着脸,“他们说,他们说王九离开我家了,拿着钱去了春香楼赎回了兰儿,然后就一起跑了。”
“我被人背叛了,天爷啊!我自问待他不薄,他为何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千澜:“……赎回兰儿,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我怎么知道?也没看他攒钱啊。一百多两?我都不能一次拿这么多银子出来,春香楼也太黑了吧,赎个人要那么多银子。”王绪脸上淌着泪,伏在长凳上哭成了个泪人。
千澜有些叹为观止,但终归没有开解,任他嚎啕大哭下去。
被人背叛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千澜也常常被弟弟告密吃辣条的事,因此很能明白他的感受。
无论王九是不是罪魁祸首,他如今的行事已经有了问题,王绪这么受伤,大约也是觉得自己一片真心付流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王绪这样的人很是单纯,很容易和别人交心,也很容易就会被别人伤心。
在千澜学会曲意逢迎之前,她也曾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