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衙门里注定难眠。
沈寂到死牢里问过王绪有关他亲娘的事后,就折身回了公事房。
千澜目送他一步步离开,忽略掉伍六七朝她挤眉弄眼的笑,她就近寻了张长凳入了座。
王绪也愣愣地靠墙坐着,面色如雪般苍白,再无初见他时那份欢意,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浑无生机。
常言道是父债子还,而今母债子还却也没甚么差错。
只不过为什么他这一刻心里这么难受呢?
那个人既然决定要报复,为何又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倒戈?
他为何不坚定一些,就让自己为母亲偿了命又何尝不可?为何到如今还要豁出命去救自己?
他也曾痛恨过母亲极致的管教,但更厌恶他们姐弟三人的不会反抗,逆来顺受。想着想着反而不晓得这件事上究竟错的是哪个了。
或许都有错处,于是让田月娘倒霉地承担了所有的后果。
千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腰来,“从长沙府到珑汇县,快马要走几日?”
王绪愣着没动的眼眸微微转了转,“不知道,不停不歇三四日吧!”
“等到王九归案,真相也就能水落石出了。”千澜道:“你就能出去了。”
“出去以后先别急着离开,同你母亲好生谈谈,她是第一次做你们三人的母亲,诚然也无经验。”
“她希望你们成为怎样的人,因此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们身上,严格约束你们,但她并不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
“你们想让她成为一个怎样的母亲,需要和她说,要不然她永远都不可能清楚的。”
王绪垂首并没有接话,望着地上铺了一地的稻草发愣。
千澜肚里还有千言万语的开解,见到他那样半死不活的模样,终究闭了嘴,起身朝牢狱外走去。
说再多也无用,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一切的言语和豁达都显得太轻而易举了。
外头正是月明星稀,清冷的月色下中庭那株枝节参差的槐树,放佛披着轻纱舞动盛放的女子,娇俏夺目。
千澜在树下站了站,捡了片泛黄的树叶,负着手准备去寻沈寂。
正到了他公事房前,见里头烛火微微,猜测他并不在办公,刚抬手想要扣门,恰好门就从里面被拉开来。
沈寂站在门口,对上了千澜的目光。“赵捕快?”
千澜挥着手尴尬一笑,“沈大人好。”
沈寂看了她身后一眼,走了出来,“有何事?”
千澜退后半步,不自觉弯下了腰,跟在他身后道:“卑职来寻大人确实有事,不知大人对田月娘这个案子有何想法?卑职虽愚笨,但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周笙脱不开干系。”
沈寂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为何这么觉得?”
千澜就将王绪他姐姐与周策的事同他说了,后又道:“若周笙与周策两人关系匪浅,那么周笙为周策报仇的几率就很大了。”
“所以呢?”
“大人您并不觉得意外?”千澜瞪大了眼。
沈寂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淡,“随伍六七去王家时,曾细细地问过他家的女使奴仆,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那大人可还听到了什么?”她偷瞄着沈寂说道。
沈寂停下来扭头看她,顿了顿才说:“王家大娘子对于阶级与贫富十分看重,平日与王绪往来的一些贫寒学子她都或多或少地看不起。”
“但里面唯独一人,她却礼待有加。”
千澜道:“是周笙?”
沈寂颔首。
“大人由此才怀疑上周笙的?”
沈寂觑着他,随后继续朝前走,“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么?”
“不是。”千澜才想起此来的目的,跟上去说道:“大人,卑职斗胆提个建议。寻常办案都是在公堂上邀众人做见证,被告与原告一并在知县大人面前受审,难说不是给了机会让人串供。”
“需知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能传达信息,因此卑职觉得,不妨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分开审问不同涉案者,免得空给人钻了空子去。”
“大人您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还行。”
他的语气始终淡淡地,好似没得感情的木头人。
按说他救过自己的命,审问王绪时面对其聒噪的言论也始终耐着性子,着实不像什么冷淡的人。
但一遇到千澜就像坠入万年冰窟,说话时的语气,面上的神情,最大的变化都是对于她的嫌弃。
像极了千澜在现代的黑心老板,整日高傲地好比一只黑天鹅,还莫名其妙嫌弃她各种方面做得不好。
倘若不是每月开的工资还算对付,离家也近,她老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份差事还是得干下去,况且沈寂是提刑按察使司的人,现在来此地不过是视察各地官员的办案情况,没准哪一日就离开珑汇了。
犯不着为了他而致自己吃亏。
又随他走了几步,千澜笑道:“大人您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儿?”
沈寂这时停了下来,折身上下打量她一眼,示意她往前看。
千澜顺着目光看过去,正好遇见伍六七迎面走来,望着她很是诧异,“千澜?你来这里做什么?”
视线顺着游廊看到尽头,转角处就是男子用的茅房……
千澜愣住,一张脸忽然涨红了起来,“我,我就不小心路过。这便要走了。”
随后干笑两声,朝两人敷衍地拱手,飞快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