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华门外见到沈寂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被两个内侍用担架抬着,夜色下他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虽看不清他的伤势和脸色,可千澜却好像能看清此刻他脸上因为剧痛而紧蹙地眉头,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哪怕是在睡梦中也紧紧咬着的牙关。
他一定很疼吧!
可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
伤害他的那个人,是这个封建朝代的国君,是可以说比肩神明的上位者。在他面前,众生是能载舟的子民,又何尝不像蝼蚁一般。
千澜难免会觉得心中愤慨不平,分明沈寂什么都没做错,却要在这里,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中承受着连坐的罪。
来这里那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古人同化,可当她的挚爱被血淋淋的抬到她眼前时,她第一次发觉这个时代给她带来了一种渗入骨子里的寒冷,冻得她唇齿发颤。
倘或皇上昏聩一点,文清侯府阖府上下都活不下去,可李老夫人口中并不是沈氏后人的沈寂,却也要以此丧命。
这很不公平,但更不公平的是他们对此根本无可奈何,因为一切的去留只取决于高坐龙椅之上的那位九五至尊。
所以她永远无法真正认可这里的某些与她三观相悖的观念,她不属于这里,却要清醒的面对这一切,甚至隐忍不发。
今晚的风真的冷得不像话,像藏了刀子似的,要将人千刀万剐。
她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轻轻盖在沈寂身上,闻见他微弱的闷哼,一瞬间红了眼,忍着眼泪扭头示意近棋两人将他抬上马车,带回了黎安巷。
沈寂从夜里开始发高烧,身上忽冷忽热地,千澜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照看他,替他掖被守夜,好像在眼下这么无奈的时候,她所能帮到他的,也只有这些零星小事。
她听着屋外风声,思绪飘出好远好远。
戴罪清查的意思,是查清扶凌门一案,沈氏一族则能生,若查不清,他们即便是生,也不过是比死要稍稍好点的赖活,不得不说沈宽这一手牌,出的很丧心病狂。
还是那个问题,沈宽到底是怎么和扶凌门搭上干系的?
现在沈宽不说话,这委实为难人!
可惜,已知条件不够的一个问题,任她想破脑袋也得不到正确答案,她懒懒地靠坐在圆椅上,用手撑着脸,细细地琢磨来到这里以后遇到的诸多事情,当复盘结束后她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一切进展到如今,其实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穿越至此,原主赵千澜已是尸首一具,自然也不会在那日闹着要回县城,就不可能遇见沈寂,碰不上周笙的刺杀,沈寂也不会因为田月娘案留在珑汇,之后的钱咏案他也不可能插手,那么后来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搞不好扶凌门要办的事已经成功了。
所以,她其实是个很突兀的变数,要她是扶凌门的主子,已经恨不得对她啖肉饮血了,可打从山东破庙那次后,扶凌门再也没有出手暗杀她,这很奇怪!
要么是他们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眼下不好节外生枝,要么,他们现在已经杀不了她了。
若是前者,大概用不了多久京城又会有大事发生,可若是后者,想必扶凌门已经开始计划蛰伏,还怎么好抓?
那沈寂这戴罪清查,还要戴多久?
就在她蹙眉沉思时,不知何时沈寂醒了过来,望着她认真的小脸,轻声问:“在想什么?”
起初千澜还没听真切,抬眸朝沈寂看去,正对上他有些黯然的眸子,她立即来了精神,一把站起身道:“大人你醒了!渴不渴?可要吃点什么?我让近书去给你热点白粥!”
还没抬脚,衣袖已被沈寂拉住。
“别走。”
千澜声音一低,“好,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
沈寂是和衣趴在床上,仰头看着千澜说话很艰难,她干脆蹲坐在床边,头枕着臂弯,让自己更靠近他。
“千澜起来,地上冷!”沈寂说话很虚弱,有气无力的让人心头发紧。
千澜却笑着摇了摇头,“沈寂,我不冷!近书烧了地龙,很暖和。而且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在宫门前等你的时候,我冻的浑身发颤,冯源让人来和我说你被皇上下令杖责的时候,我也冷的浑身发颤,不过现在你好好的躺在我面前,我就不冷了。”
话至此,她的语气终究还是哽咽起来。
“傻姑娘,哭什么呀?”
沈寂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可她的眼泪就跟落了线的珍珠似的,擦都擦不过来,于是他只好撑起身子朝她偏过去,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温柔的哄她。
他是个伤患,千澜见他撑得痛苦,赶忙将自己眼泪拭去,急道:“你快趴下去,我不哭就是了,你仔细身上的伤。”
说完又起身为他重新掖好被角。
“千澜。”沈寂突然叫她。
“怎么了?”
“现下几更了?”
千澜望了望一旁的更漏,回答:“四更了!”
沈寂又问:“你困不困?”
“我……”
沈寂却艰难的把自己的身子往外挪了几寸,空出床内的一些空间,然后仰头问她,“你要不要上来睡会儿?”
千澜一愣。
“你要不要……”沈寂开口欲再问一次。
“可以吗?”
说完,她觉得他和自己都很像是一对流氓,在四更的夜里,一个问要不要来他床上睡一觉,一个反问可不可以去他床上睡一觉。
放在这个时代,他俩的话都很露骨,但因为沈寂的有伤在身,其实也并不算出格,何况他们二人有婚约在身。想到这里,千澜看向沈寂的目光动了动,抬手将外衣脱下,挂在一旁的木施上,继而褪去鞋袜、上袄、中衣、解开罗裙,只留下素白的亵衣和亵裤。
然后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躺在了沈寂内侧。
被窝里很暖和,但千澜还是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才适应突如其来的温热,她的肩头离他很近,几乎是挨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的伤,千澜想靠近浑身炙热的他,却又不敢,僵直的躺在他身边。
结果因为靠墙太近,她冷的直哆嗦,隔一会儿就要翻个身。直到沈寂伸手放到她腰上,将她捞过来了些,然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他温柔的声音也离她很近。
“千澜,乖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