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时分。
清亮的月光落下,将院中的文竹照的影影绰绰,庭院地上树影密布,有如水中藻荇。
明和堂内安静冷凝的气氛也将夜景衬得更为萧条。
廖氏还未苏醒,廖望赋与王氏等人都守在她床前,屋子里挤满了人。千澜却只敢躲在人群的最后,远远地望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廖氏,也以此来遮掩自己内心的不安。
印象中她的母亲素来面色红润,身体康健,笑起来之时面泛红光,可如今她的母亲却脸色发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错,独自一人带着子女在这京城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她从不涉及纷争,也从来没有与人交恶。
千澜想不通,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想要她的性命。
她这般心中愤愤不平着,忽然手上一热,她抬首就见到沈寂站在她身边,正握着她的手。
“累了?我扶你下去歇会儿。”
千澜眼眶莫名湿润起来,侧目望向廖氏,低声道:“我不想回房,你陪我在院中坐会儿吧。”
“好。”沈寂揽着她,悄然退出屋子。
院中的景象和千澜所想的一样,月光洒下,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与她如今的心境异常贴切。
现下已经入夏,夜里难免有些暑热。
将才出门时,沈寂不知在哪儿顺了把折扇,千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他便站在她身后摇扇。
千澜望着月亮发呆,“看下晌的天色像是有雨的样子,还以为今夜会没有月亮,可见老天爷也风云难辨。”
听出她话里的忧愁,沈寂暗暗叹气,轻轻抚过她的青丝,温声道:“风云虽难测,但也总会过去。”
“总会过去,真会过去吗?为什么你我的父母总那么命运多舛,你我的命运也不见得轻快,沈寂,我实在想不通,在我眼中顶好的人,为何会有人仇视她至此。”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让人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悲苦。
但沈寂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现在心中的苦闷,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而且十分不习惯见到苦难和折磨,若可以,他情愿千澜只做那个在珑汇不按套路出牌的小捕快,永远纯粹善良。
“千澜......”他轻声唤道。
“沈寂,如果是你,可会将恨意永远藏在心里,不死不休?”她忽然这样问。
沈寂摇扇的手倏地一停。
千澜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她是觉得,廖氏中毒很可能是扶凌门的手笔。她会怀疑到这上面来也有迹可循,有理由对他们动手的现在也只有扶凌门。
沈寂微微抿唇,仍然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我也不知自己若有恨,究竟会不会在心里记一辈子,我也未曾想过,从前是不敢,现在是没必要,因为有人将我内心的阴霾一点点扫除,让我知晓,仇恨与怨怼以外,还有更珍贵的真情和陪伴所在。”
然而也会有一些人,穷尽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救赎,只能在过去的泥泞之中挣扎,最后沦陷。
千澜却道:“并不是有人将你内心的阴霾扫除,而是在你的心里从来都不愿意自己的将来只剩下怨怼,一切救赎和释然都只源于你自己。”
这是沈寂第一次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因为她真的过于通透了。
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他们才是故事的角色,而千澜像只是个看故事的人,所以她能想到赵绥、沈敬和齐氏的死可能会有蹊跷,在廖氏出事以后,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也是扶凌门所为。
甚至她跟他说,释然其实是自救。
沉默良久,忽然见千澜再次抬首望向月亮,语气中有怅然,有哀愁,却独独少了愤怒。
她道:“也罢!我母亲自有九天神人护佑,必能挺过难关,余生福寿安康……不过沈寂,你知道吗?如今的日子是我最讨厌的,尔虞我诈,动辄威胁生死,我厌恶有人掀起巨浪,更厌恶有人制造疾风,真想看看这些事最后会怎样落幕。”
“届时……”
沈寂揽过她肩头,露出心疼的神色,低声温柔道:“快了。”
届时她想要如何,沈寂并不想问,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她做到。
……
翌日放晴,日光烈烈。
柳妈妈忙活了大半日,总算将明和堂内所有女使小厮的身世、年岁、做工内容查清,一大早便捧了一大本册子登门,顺带还将廖氏近日进食的记录也搬了过来。
千澜昨夜辗转难眠,一直听着正堂里的动静,柳妈妈来时,她正在盘问几个近身伺候廖氏的人。
为首之人正是从前就跟在廖氏身边陈妈妈。
柳妈妈的到来,打断了问讯。
“姑奶奶吩咐的事,老奴已做妥,这一摞是房里这些丫头小厮的籍贯身世和做工内容,这一些是夫人近来用的膳食,茶水点心都记录在册。”
千澜只点了点头,接过册子开始查看。
她这一看,屋内的人就开始心里头打鼓,大气都不敢出。
堪堪才一炷香的时间,千澜合起册子,皱着秀眉抬头,缓缓将目光落在柳妈妈身上,似乎在沉思踌躇,又像在怀疑。
柳妈妈顿感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奶奶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千澜眉间未松,又垂首看了眼手上的册子,“倒不是不妥,这些吃食都是常见的,而且每日都是由大厨房做好送来,全府是同吃的。自我出嫁以后,念娘和晚秋常常会过来陪母亲用膳,她们俩并无中毒迹象……我总觉得我漏了哪里!”
毒到底会下在哪里呢?
她一下困在这里了。
望着眼前跪着的人,她也没了再盘问的心思,于是让人押回后罩房。
柳妈妈见千澜一副伤神的模样,心中也是万分焦急,上前道:“姑奶奶也需着紧身子,可别夫人醒来,您却病倒了,老奴看您眼眶下的乌青,只怕昨夜是彻夜难眠。”
千澜用手抻着头,难掩疲惫,叹道:“母亲未醒,我睡不着。”
柳妈妈又道:“可需老奴为姑奶奶点炉安神香,您好歹休息会儿。”
“不必……”千澜摆手拒绝,话说到一半她却霎时停住,“等等,你说,点什么香?”
“安神香!”柳妈妈自然还没想到那里去,以为她没听清,又解释道:“是陈妈妈从会香阁高价买回来的奇香,听说只有那里才有的卖,夫人夜夜都要熏,十分有效。”
千澜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撞见过陈妈妈买香回来,那时已是去年的事了。柳妈妈这话的意思,是母亲每日都在熏这个安神香,从去年到如今,已经半年有余,哪怕没毒只怕都要影响身体了!
难怪,难怪那时见到陈妈妈,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查到毒源了!
“可还有残余的香灰,或是没点的香?”
柳妈妈本皱着眉头,听她这么问,猛的也反应了过来,然后一脸惊色的回道:“有的,有的,老奴带姑奶奶去取。”
“柳妈妈,这次记你一功!”
说罢,她带着柳妈妈飞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