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清粥,千澜到底没有吃下去。
她睡醒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另一边床空无一物,沈寂早便起身去点卯,听月芷说,他一大早起来,生怕吵到她睡觉,轻手轻脚的去了外间更衣,月芷听见声响时,他已经穿戴齐整要出门了。
“夫人,大人留了话给您。”月芷一面替她打帘子,一面道。
“什么话?”千澜从床上起来,走去圆桌旁倒水喝,看起来像无碍,语气却始终是寡淡的。
月芷望了她一眼,“大人说近来京城事多,他在大理寺忙,怕您身边没人,将近棋和凌云留在伯府。”
闻言千澜眉头轻蹙了一下,放下茶杯,“他们二人不是正在查最近的五爪钩案,近墨跟伍六七不在京城,他将人留给我,自己怎么办?”
“大人就知道您会这么问,他同奴婢说,衙门里人手足够,反倒是您,有近棋他们在,也好让大人安心不是?”
也是这个道理,千澜没有多说,不过提起伍六七,她不免又想起王绪,打从伍六七离开京城后,也没听见他什么消息,他们这帮人危险的很,别让他因他们而遇见无妄之灾才好。
思及此,她抬眸望向月芷,“你稍后安排两个人去岁安巷寻王绪,倘或他不在家,就去兵部衙门找,要他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就住在伯府。”
月芷应声,俯身三下五除二将被子叠好。
千澜沉默片刻,又问起她母亲状况。
月芷如实道:“今早醒来一回,霜姑娘熬了清粥过去,三夫人全然没有胃口,被廖老太爷劝着喝了几口,如今又睡下了,睡前吩咐说要您醒来后去趟明和堂。”
千澜点头,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替我挽发吧!”
说完,她重重一叹。
她的母亲此刻心里肯定十分难受吧!
廖氏与赵绥年少夫妻,情深意切,护佑了她大半辈子的顶梁柱,她的夫君,如今跟她说,他本能活下来,无论是谁都受不了。
大楚一代战神,竟是被一个后院妈妈用这样龌龊的法子害死,大楚皇上受不了,百姓更受不了!
此事能瞒住廖氏吗?千澜觉得应该瞒不了,就像她不知道沈寂的身世会不会被他知晓,她也不知道廖氏会不会在什么契机中得知夫亡真相。
与其如此,倒不如由她先将真相说了。
明和堂内。
廖氏才醒不久,仍然很是体虚无力,下不来床,易霜与念娘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里,晚秋则在外间与柳妈妈一道看着瓦罐里的药。
药味苦涩,飘荡在空气中,陡然钻入人的鼻腔里,像是决堤的河水,令人呼吸都变得不畅。
千澜微不可查的蹙了眉头,问起身迎她的柳妈妈,“母亲这药是何时喝的?”
“老太爷吩咐,只待将两碗水煎成一碗,将才老奴看了,差不多半刻钟就好。”
千澜点头,“让灶间端些蜜饯来吧,母亲如今口中无味,又素来不爱药的苦味,吃些蜜饯想必会好些,劳驾柳妈妈了!”
“不敢,姑奶奶快些进去吧,夫人已等候多时。”
话落,屋内传来廖氏一些虚弱的声音,“澜儿!”
千澜应声,快步走入内室。
念娘二人向她福身做礼,退了出去。
廖氏在床上躺着,一双发红的眸子正望着她,眼中的哀色难以掩饰,见她走近,挣扎着要坐起来。
千澜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小的一只手竟消瘦的不成样子,她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曾几何时,她的母亲已这般消瘦了么?怪她,怪她许久未曾关心过母亲,以为她过的很好,可中毒已久的人又怎会有食欲!
“母亲,您不用起,女儿知道您想问什么,我说与您听!”
“你父亲……当真是死于陈妈妈之手?”
千澜握着她的手,跪在床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母亲,在这之前女儿想问您,陈妈妈是何时起在您身边的?”
廖氏道:“时日我倒有些记不清了,也有些年日。”
“是在白娘以前来府上的,还是以后?”
若这么说,廖氏想了下,“是在白娘之后,她来府上时,你弟弟已有五岁,你爹正好将他送去启蒙那段时间。”
“就是了,母亲,这个陈妈妈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仆妇,她潜入伯府只是为了做内应,便于监视父亲和您的一举一动。她是扶凌门的人!”
此话一出,廖氏脸上震惊的神情掩盖了哀色,好半晌才道:“怎么会?她怎会是那里面的人!”
虽然千澜也不愿相信,但这是那个妇人亲口承认的话,四年前廖氏乳母过世,身边缺个人照看,她被便派来伯府,一步步走到廖氏身边。
据她所说,扶凌门中确实有四大阁,分管不同事项,其一是以余凡为主的明金阁,于四处发展下线洗钱敛财;金怀一掌管的幽阁则是司开矿及与外邦通商之事。
暗影阁由夜女掌管,司暗杀。
而当中最神秘的莫过于青云阁,司情报之事,她便是青云阁中人,只是阁主身份隐秘,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任务会有人主动联系。
千澜觉得,青云阁阁主,莫约是已死的沈宽。
四大阁阁主如今有一死一关,金怀一和余凡也正在被通缉,整个扶凌门可谓支离破碎,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邹侧妃却还是死于扶凌门之手,更甚,他们险些害死她的母亲。
此事,她还未来得及跟沈寂说的。
“母亲,外公说您才刚醒,不宜大悲,女儿知道父亲身亡的真相瞒不得您,我的本意却不是挑起您的愁思,陈妈妈虽已被我处死,但她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听命行事之人,我们真正的仇人是扶凌门门主。”
“您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您安心养好病。”
说完,她替廖氏拭去眼泪,起身告退。
屋外,念娘等人都等在院子里,千澜一出门,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赵霁一身锦衣,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脸上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才有的茫然,从他的目光里,千澜看出了被他深藏的恐惧。
“阿姐。”
千澜走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怕!阿姐在,母亲也无碍。”
她又看向众人,朗声道:“如今遇此多事之秋,大家需四处小心,即日起,伯府闭门谢客,对外就说主母病重,需静养。柳妈妈,劳驾您去长房和二伯母那边也都说一声,叫他们莫出去乱跑。”
“近棋,你留在伯府,所有家丁、侍卫听你差遣,府内各个大门需派人看守,无论昼夜。”
“月芷,稍后去国子监为世子告假,世子近日要留在家中侍候母疾。霁哥儿,你虽留在家中,功课却不可落下,即日起你去前院府学随你的兄长们一并读书。”
说罢她在堂前作揖行礼,“伯府上下,就要仰仗诸位了。”
众人神情凝重,屈身回礼。
吩咐完一切,她才迈下门前阶梯,目光中说不出的澄净和坚定。
“凌云,随我去大理寺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