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烈日当空。
千澜一夜未免,至此才算小憩了几刻钟,醒后又立刻叫来凌云和近书。
“替我在城中传个消息,三日之内,我要满城尽知当年昭王妃心腹女使默言姑姑尚存于世,且已重返京城,就住在延宁伯府,要说的煞有介事,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闻言凌云有些不解,“夫人,咱们不是还未找到默言姑姑吗?这么一来,是不是太招摇了?”
千澜笑了笑,“就是要招摇些,等满城皆知她出现了,世人自会想到昭王府当年那位失踪的小世子,至少会有三拨人找上门来。”
等人齐,才好摆台唱戏。
近书了悟,“昭亲王和扶凌门一定会找上来,他们一方是小世子的亲父,一方是其母舅,那第三拨会是什么人?”
“自然是默言姑姑。”
二人俱是一愣,不解千澜其意。
用谎言炸默言出来,可并没有什么缘由能让她必须出现的。
千澜自是明白他们心中的疑团,但眼下她还是不解释为好。
沈寂有难,她就不信隐在暗处的默言会无动于衷,她之所以求聂允替她寻人,就是以防对方铁了心的不出现,她也能找到真正的默言姑姑。
因为此计之外,还有个最坏的结果,便是沈寂并非昭亲王之子,那昭王府势必不会设计救他,扶凌门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放过他,届时,沈寂危矣。
所以哪怕是炸,她也得炸出扶凌门来!
且先搅浑这一滩水吧。
凌云与近书得了命令,立即下去办事,二人前脚才走,秦列后一步就带人来请千澜前往刑部牢狱。
近棋留在府里操练侍卫,近墨则被千澜派去监视三法司的一举一动,此行便只有伍六七随她一同前往。
……
穿越至此,千澜大大小小入过不少地方的牢狱,可这刑部大狱却远比她之前所见的要大,也更冷。
沈寂被捕的匆忙,刑部没能辟出一间单独的监牢给他,因此被关押在寻常罪犯之中。
千澜见到他时,他穿着一身雪白中衣,一个人靠墙坐在人群之外,微阖双眼,像是此间万事与他无关,浑身携带着淡然。
公子清隽如月,奈何跌落泥潭。
“大人!”
她站在狱门外,等不及衙役将门打开,率先唤道。
沈寂正于沉思之中,陡然听见心爱之人的声音,猛地睁开双眸,正对上门外之人蓄满氤氲的水眸。
“千澜!”他错愕一瞬,立即从地上站起来。
聂允就站在千澜身后,见状给一旁的牢头递了个眼色,牢头会意,立即道:“沈大人请随卑职来。”
二人被带到狱中所剩无多的小监牢中,这算是托聂允的关系给沈寂找了个单人间。
沈寂知晓是聂允帮忙,作揖谢他。
聂允侧身未受,淡淡道:“时候有限,切莫多言。”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监牢内只留下夫妻俩人。
千澜眼泪仍然止不住的落,“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杀陈信?”
虽止不住泪水,却也不敢耽搁正事。
沈寂不禁一笑,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温声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看见他这淡然自若的模样,千澜更急了,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可你已经入狱了,而且这是人命官司,又有那么多人证,欣毓公主又在皇上面前咄咄逼人,哪有你说的这么轻快,我不想让你死,沈寂,我到底该怎么救你啊?”
沈寂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脸上也再挂不住无谓的神色,伸手揽千澜入怀。
他收起淡然,语气却仍是沉沉的。
“千澜,过去我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我觉得世间再无任何人或事能令我畏惧生死,我想活下去,却不知为何而活,然则也寻不到必死的理由,只好将离开侯府视为我所追寻之事。”
“如今看来,十分幼稚。”
“好在现在的我总算有真心想拥有的前路了。千澜,我答应你,一定好好从这里走出去,你且在外等我,不必为我多做什么,我答应你之事,必然会做到。”
千澜哭声渐止,搂着他腰身的手却不松,“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凌云和我说你只是去追那名刺客了,又怎会撞上陈信?”
沈寂轻拍她的背,“那条街正是天欢楼所在,陈信与楼中的清霞娘子有情,刺客故意引我去那儿,就是为诬陷我失手杀害陈信,他们甚至算准了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会巡夜至此。”
“那陈信……”
沈寂正色,“陈信绝非我所杀。”
千澜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认真道:“你手中长剑上的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寂眉头紧锁,回想昨夜的经过,缓缓道:“当时我追刺客到那条街,本已追丢了他,正准备离开却闻到一阵奇香,我开始头晕目眩,等缓和过来时,那刺客却又出现在我面前,我提剑对上他,几招之间我划伤他的右手,他负伤要逃,我欲再追,便听见脚步声传来,转身一看,正是近墨与凌云。”
“等看见他二人错愕的神情时,我才注意到一旁倒在血泊中的陈信,紧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便来了。”
千澜凝神,“你昨夜压根就没看见陈信?”
沈寂点头,“只怕我闻到的那阵奇香就是迷幻药,因此我才未曾察觉陈信所在,既为嫁祸,想来是查不到什么证据。”
“那如今你可有应对之法?”
沈寂道:“扶凌门一心置我于死地,欣毓公主与太后亦不愿我活,若我死了,朝中人明哲保身,不会有人再接手扶凌门案这个烂摊子。”
“扶凌门已黔驴技穷,与朝廷耗下去只会有两个结果,其一是被朝廷寻得藏身之所一举歼灭,其二是销声匿迹,若干年后羽翼渐丰再卷土重来。”
所以只要沈寂死,太后与卫欣彤依然能高枕无忧。
至少在数年之内,皇上不会动她二人,动了,便是向天下自认先皇被背叛,承认这桩奇耻大辱。
以沈寂之死,换她们数年寿命,也全她们一世名声,打的一手好算盘。
想到此处,千澜不禁嗤笑。
那这与闹剧何异?
当真是荒唐。
她早该想到的,舆情案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要么胜得莫名其妙,要么败得悄无声息。
谣言也好,真相也罢。
都不过是世人一时的闲谈罢了。
所谓身前身后名,也仅是泱泱众民口下的只语片言。
默了片刻,沈寂忽然拉住她的手,目光中竟带了一丝恳切,“千澜,你可能劝昭亲王来见我一面?”
他越是这般,千澜就越是唇齿生寒,一颗心仿佛被撕扯般生疼。
究竟是谁拉沈寂入局的?
为何就会走到这一步呢?
她仰头长叹,而后望着眼前人的眼睛,坚定道:“沈寂,我一定求他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