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牙弯弯
作者:一只猫鬼   谋国:海晏河清最新章节     
    李玉芬的死,是走投无路时绝望的抗争,能甘愿用自己的死为女儿换一条求生之路的人,势必不会与恶势力同流合污。
    希望张绣儿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过,这个印章是做什么的?”
    贺停云接过印章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颗九叠柳叶印文的银印,鼻纽是一只卧虎。
    “瞧这规格尺寸,应该是二品大员所持,方文卓不过从三品,依制只能用八叠篆文铜印,应该不是他的。”
    不是方文卓所用,却又如此谨慎小心地藏在鲁班盒中,而且偏偏是在刺史府后衙的书房,看起来是经常用的样子。
    “他总不能胆大包天到自己做一颗假印吧?”
    “不管是真印还是假印,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假借的是谁的名义,或者说,是谁将自己手中的权力让渡到了方文卓手中?”
    这颗银印,无外乎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方文卓假铸了一颗银印,假冒他人行事;第二种,某一位朝中的二品大员与方文卓相勾结,将自己的印章交给他,作为缔结合作的契凭。
    会是谁?
    白玉京联想到山匪赵子善脸上的黥刺,八岭山藏了一窝逃兵,方文卓藏了一颗二品银印。
    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暂时保密,在得到更确切的信息前,不能轻举妄动。”
    仅就目前来看,方文卓这条线上牵扯到的人和事,都不是以他们的权限和身份能撼动得了的。
    “我明白,”贺停云拍拍白玉京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将人拽起身,“现在先陪我去提审张绣儿,再搞不清楚八仙桌的用途,我就要疯了。”
    “贺流风!你轻点,勒死我了!”
    贺停云字流风,根据白玉京称呼他的方式,基本就可以判断白玉京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情尚可时唤流风;稍有不满时便用贺流风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若直呼其名,那便是真的恼了。
    贺停云也未被他这明显没有什么威慑力的呵斥所唬住,勾着他的脖子将人拖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顾北柠早些歇息。
    随侍在门外的星鸾和清梨,对此见怪不怪,淡定地回到房内,帮顾北柠换药洗漱。
    顾北柠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听话地抬起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们聊闲天:“贺少卿跟东阳侯世子好像感情很好。”
    “是老相识了,世子爷眼光高,挑剔得很,燕京城中遍地名门子弟,能入他的眼的,屈指可数。”
    “他们两个好像差挺多岁吧?”
    “差六岁呢,世子爷还有两年才及冠,也多亏贺少卿性情宽和大度,不然一般人,可受不住我家爷的脾气。”
    十八岁,普通人家的子弟,这个年纪还在书院发奋读书,力图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即便是出身显赫的纨绔子弟,凭借荫封入朝为官,多半也只能领些无关紧要的闲职。
    而白玉京,已经可以手持鱼符诏书,全权处置荆州大小事宜。
    足以可见其圣眷优渥,而这份贪天之隆宠,其根源在于白玉京的生母——清荣长公主。
    白玉京的出类拔刺、超凡脱俗,总是令人忍不住去想,这位清荣长公主,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伤口恢复得不错,等明日再请林太医来瞧瞧,时辰不早了,顾姑娘早些歇息。”
    顾北柠回过神,弯了弯眼睛,软声道:“谢谢二位姐姐。”
    “姑娘客气了,我和清梨就在外间,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记得喊我们。”
    同为女儿家,相比起白玉京跟贺停云这种一生顺遂坦荡的世家子弟,星鸾她们,更能体会顾北柠这些年的不易。
    二人放下遮光的床幔,退到了屏风之外。
    “星鸾姐姐,我去厨房做两碟子点心,等世子爷那边忙完了,也可垫垫肚子。”
    “去吧,记得少放蜜糖,世子爷虽然噬甜,但也不能太纵着他。”
    “我晓得,临行前长公主特意交代过的。”
    ……
    顾北柠窝在床榻上,听着星鸾二人刻意压低的对话,在药效的发散下,昏昏欲睡。
    这位世子爷,果然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
    桐庐县衙大牢。
    张绣儿被关在牢中已有三日,大旱之年,人人自顾不暇,作奸犯科者几近于无,大牢内便显出几分空旷和寂寥。
    她倚靠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沉重的链铐挂在腕间,愈发衬得腕骨纤弱易折,她半仰着头,痴痴地望向那扇狭小的窗棱。
    在这罪孽滋生的牢房中,在这世间最黑暗最浑浊的所在,却能窥到这世上最皎洁无双的月亮。
    那不是她的月亮,她却有幸得沐月光。
    月牙儿弯弯,乌篷船里眠;
    莲叶儿蓬蓬,天上星河转;
    ……
    有咿咿呀呀的唱词传来,是隔壁监舍中的一个疯女人,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她曾见过她,举止疯癫,蓬头垢面。
    每到这个时辰,她都会抱着一捧枯草,哼唱着这首荒腔走板的山南小调,哄着她幻想中的孩子入睡。
    张绣儿认得她,李南枝,桐庐县中远近闻名的美娇娘,性情温婉贤淑,成亲两年后,丈夫身死家中,她被以通奸杀夫的罪名抓捕入狱,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无故殒命。
    她原以为,她早已被摘了脑袋,没想到竟还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但在桐庐县,在这方被特权和金钱所腐蚀的法外之地,这样的事情,再寻常不过。
    悲剧只会接二连三地上演,永无宁日。
    ……
    监牢房门上的铁锁被拽动,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明灭的火光,照亮了半间牢舍。
    她再次见到了那日公堂上的大人,她隐约记得方刺史称呼他为贺少卿,还有一位她不曾见过的公子,但只看穿着气度,也知其身份不凡。
    云泥之别。
    “张绣儿,我有话问你。”贺停云开门见山道。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不知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她垂眼看着脏乱的地面,语气平静,不起半分波澜。
    自那日公堂之后,她便已心如死灰。
    贺停云想起李玉芬尸体上陈旧的伤痕,想起张莽那副粗鄙的嘴脸,心头漫上几分不忍。
    揭人伤疤这种事,他不愿做。
    白玉京瞥了他一眼,强忍着对脏乱环境的不适,勉强迈进了牢房,不同于侠肝义胆的贺停云,他的同理心向来只针对自己人。
    而张绣儿,显然并不在这个行列。
    “我问你,桐庐县是不是在秘密从事某种营生?而且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像是惊弓之鸟,张绣儿身子颤了颤,下意识抱紧双腿,向着阴影中缩去,好像这样,就不必直面那刺眼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