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谣的成本有多低呢?
几乎为零。
被造谣的成本有多高呢?
轻则损毁名誉,重则以命相抵,就算死了,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骂她不检点,骂她活该,骂她搞破鞋,该被浸猪笼。
施暴者逍遥法外,安度余生;受害者含冤九泉,连死都不得安宁,这岂不是天底下最荒唐可笑之事?
那柄千牛刀最终也没有砍下来,李顺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家,被吓得大病一场,变得沉默寡言、胆小怕事。
围观的人群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有什么东西,正在沉默中慢慢发酵。
百姓多愚,人云亦云者众,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随声附和的谣言,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恶语伤人六月寒。
经此一遭,他们或许会多一点反思和慎重,而这一点反思和慎重,或许就足以挽救另外一段人生。
李南枝被无罪释放,但她这一辈子,大概都无法从疯癫中清醒。
那段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无法摆脱的噩梦,所以,她只能在噩梦中另铸一个空中楼阁,她躲在里面,以躲避梦魇的戕害。
……
顾北柠一行人离开了墓地,彼时的他们,尚未完全意识到,一套崭新的司法理念,已在他们心中初具雏形: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疑以叩实,察而后动;
疑罪从无,受害者无罪。
而来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把这套司法理念践行普及、发扬光大。
……
顾北柠来到舅舅家门口时,赵守成正在院子中为她烧纸钱。
因为没有尸体,无法安置灵堂,为歹人屠戮死得也并不光彩,故而他们没有张扬顾北柠的死讯,只在家中祭拜,以期告慰亡灵。
“行了,这都烧了几天了?头七都过完了,天天烟熏火燎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北柠都已经死了,我为她多烧点纸钱又能怎么样?”
“哎赵守成,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你要是心里有怨你就说出来,阴阳怪气给谁看?”
“惠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怪,我也只是怪自己无能,护不住北柠,也护不住彩凤……”
……
顾北柠站在门外静静听着,想起小时候,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彩凤表姐吃糖人,吃糖葫芦,玩陀螺,玩风车……
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寄人篱下,能有口饭吃已是万幸,她根本不敢开口要东西。
直到四岁那年除夕,舅舅从集市上回来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糖人偷偷塞给了她。
糖人已经被捂化了,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吃起来也甜得腻牙,但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糖人。
她不够幸运,但她又足够幸运。
她将提前写好的信放在门口,用石块压住,没有敲门,没有告别,没有再次打扰他们的生活。
白玉京默默看着,拿出五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压在石头下,这是他以半个师兄的身份,对他们这十六年养育之恩的答谢。
“走吧,哥哥带你去金陵玩。”
“世子爷,您这样真的很像拐卖妇女儿童的地痞无赖。”
白玉京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以为谁都能当得起本世子一句妹妹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贺停云嫌弃地拿开他的手指,打趣道:“怎么,不当师兄改当哥哥了?”
“我倒是想当师兄,也得申老爷子点头同意才行,话说,你觉不觉得申老有点眼熟啊……”
“眼熟什么?别瞎联想了,就算申老认了你这个学生,你最多也只能算北柠的师弟。”
“我比顾北柠大两岁零八个月,怎么能是师弟呢?”
“人家是按照入门先后算的,能不能有点常识?”
“……那算了,我还是当哥哥吧。”
……
白玉京的车队再一次晃晃悠悠地启了程,只是这一次,车队中多了一顶轿子。
马车驶出城外三十里,郊外长亭处,贺停云勒停马,与白玉京跟顾北柠告别。
“就到这儿吧,往后就不顺路了,我还要回京跟陛下复命,你们一路多小心。”
“燕京同样是多事之秋,你也要多保重,记得去帮我看看我娘亲。”
“放心吧,我知道,照顾好北柠。”
正说着,官道上突然扬起一阵风沙,一辆双轮马车停在了长亭外。
一位布衣老者下了马车,正在跟外围的千牛卫交涉着什么,身后还跟着四个总角之龄的幼童。
贺停云远远看着,意外道:“那不是……陆闻道陆先生吗?”
“还真是,”白玉京转头对星鸾吩咐道,“让千牛卫放行,去把陆先生请上来。”
……
陆闻道带着四个学生进到长亭,一一拱手作揖:“世子爷,贺少卿,顾姑娘,你们这是要回燕京?对了,怎么没见到申老?”
顾姑娘?申老?
白玉京挑了挑眉,双手抱胸,下意识与他拉开了距离,他在陆闻道和顾北柠之间来回打量着,意味不明地问道:“你们二位,是老相识?”
“老相识算不上,但草民此次能够赴京喊冤,确实是受了申老的启发,若没有申老,江陵灾情恐怕无法上达天听。”
“哦?原来是这样……”白玉京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北柠,暗自磨牙。
在他的认知中,陆闻道进京是意外因素,澹台衍后续的谋划完全是因势利导,将计就计。
可现在,陆闻道却说,这一系列事件的起点,在申远弗。
他联想到澹台衍在密函中对顾北柠的看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旁人手中的刀。
“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顾北柠坦然地点头道,“师父跟陆先生谈话时,我在场。”
“那你为何从来没有提及?”
“我以为,你们猜得到,不是吗,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