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闾的手下办事很麻利,当顾北柠坐在望江楼的沂水厅,等待那道松鼠桂鱼的时候,施闾已经拿到了订购过软烟罗的名单。
“六殿下,顾姑娘,已经查清楚了,金陵城中长期订购软烟罗的河楼有十三家,今年下半年买过的有六家。”
“去核实了吗?”
施闾面上浮现出几分为难的神色,解释道:“六殿下,这几家河楼,都是金陵城中出了名的,往来其中的都是达官显贵、勋爵王侯,哪一家没有两三个靠山倚仗?下官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在吃完这顿饭之前,我要看到筛查结果。”
“六殿下,这……”
“让白玉京跟你一起去。”
“哎哎,谢殿下体恤。”
正在蔫头耷耳闷头喝茶的白玉京,愣愣地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打包卖给了应天府尹。
顾北柠夹了一筷子裹满汤汁道松鼠桂鱼,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六殿下的意思呢,反正你也吃不进去这道松鼠桂鱼,不如赶快把案子查清,了却心结,以免留下心病。”
白玉京看着那道松鼠桂鱼,雪白的鱼肉上裹满了浓稠的红色汤汁,像极了尸体上外翻的伤口。
他干呕了两声,抓着应天府尹施闾跑出了沂水厅。
在这案子查明真相之前,他怕是见不得任何肉类了。
施闾按照名单一家接着一家排查,白玉京跟在一旁,充当狐假虎威的护身符。
“施大人,这是第几家了?”
“回世子爷,最后一家了,今晚能不能查出什么结果,就在此一举了。”
“前面那几家的证词,施大人觉得可信?”
“可信与否不在我,而在他们。”
白玉京转着折扇,挑眉问道:“此话何解?”
施闾笑了笑,指了指面前高高的门槛,意味不明:“金陵水深,世子爷可要当心脚下路。”
……
顾北柠一个人吃掉了半条松鼠桂鱼,澹台衍则完全是陪太子读书的架势,除了帮她布菜,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她挑了块糕点慢慢啃着,问道:“六殿下,你真觉得他们能问出个所以然吗?”
“河楼,算是金陵城的缩影,不仅可见纸醉金迷的奢靡享乐之风,更能见识到权势是如何一手遮天的。”
“所以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哪怕他们说的是谎言,但只要把谎言编造得合理可信,那么谎言便可以成为真相,对吗,六殿下?”
澹台衍替她续了杯茶,温和的眉眼间不见半分异色:“白玉京先前在信中,说你不善为人处事,眼下看来,其言不实,你明明很擅长揣度人心。”
“我只是不愿意在这上面花费精力罢了,与其费心分析人们话中的真假,不如直接问死人来得方便。”
“白玉京和施闾,大概率会一无所获,那你呢?你能从死人那里得到什么?”
一个生前遭受过捆绑和殴打的青楼女子,死后被沉尸秦淮河,整整五日都无人问津。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有人在竭力隐瞒她的死亡,并且隐瞒得很好。
而真相越是被隐藏,越能证明其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越能证明幕后之人的手眼通天。
仅凭白玉京和施闾走这一趟,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有用信息。
“六殿下既心知肚明,又为何要让世子爷白跑这一趟?”
“是姑母的吩咐,想让白玉京多历练一番,吃吃苦头。”
而此时的白玉京,正跟在施闾后面,进了嫌疑名单上的最后一家河楼——绛云轩。
“呦,这不是施大人吗?您今日怎么得闲大驾光临?”
一名身着烟红色坦领襕裙的女子拦住他们的去路,小巧的合欢扇抵在施闾胸前,甜得腻死人的脂粉香熏得白玉京大气不敢出。
眼波流转间,暗送秋波。
这二人之间,看来是老相识。
施闾打掉那柄合欢扇,清了清嗓子,板起脸道:“苇娘子,本官今日前来,是有公事。”
“公事也好,私事也罢,”苇娘子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刻意捏住的嗓子透着几分矫揉造作的虚伪,“不差这一会儿,昨日得了两坛罗浮春,大人您尝尝。”
“干什么呢,别动手动脚!”施闾略显尴尬地推开她的手,拼命对她使眼色,暗示她注意分寸。
“咳咳,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东阳侯世子。”
苇娘子这才收起那套轻浮的作派,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奴家见过世子爷。”
白玉京略略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衣衫上。
同样是软烟罗。
“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淮河中捞出一具女尸,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绛云轩如此消息通达之地,苇娘子不会不知吧?”
白玉京的目光一直落在苇娘子脸上,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贺停云说过,眼神的闪躲和嘴角的抽动,以及任何面部的细微变化,都足以出卖一个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