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置杜闵笙,他若能说的算……哪怕能插上半句话,他也不必愁得一整日滴水未进。
施闾将腹诽咽回肚子里,搬出那套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世子爷说笑了,如何处置杜闵笙,自有律法铁则辖制,下官只需照章办事就好。”
白玉京挑挑眉,惊奇地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六殿下说你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我看倒不见得,施大人既能秉公执法,那看来今日我是白跑一趟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走人。
施闾慌忙站起身拦在他身前,赔笑道:“世子爷既来一趟,不如多坐坐,多坐坐,正好就这桩案子的处置上,下官也想向您多请教一下。”
“请教什么?难道《天兖律》写的还不够清楚吗?”
“这……”
施闾面露难色,不免疑心自己刚刚那番话是不是惹恼了这位爷,只得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道:“世子爷您应该清楚嫌犯的身份,下官只是一个小小府尹,做起事来难免……难免束手束脚。”
白玉京瞥了他一眼,坐回到椅子上,手中转着那把折扇,似有几分无聊。
“施大人说要请教我,这就是我的答案,依律行事,一切自有定论。”
“这话说得容易,可那毕竟是江南织造局,杜家百年皇商积攒的人脉靠山,动动小指头,就能碾死我这个三品府尹。”
施闾急得直冒冷汗,他用袖子揩了揩鬓角的汗水,继续诉苦道:“且不说别的,就昨日,杜家的师爷还到狱中给嫌犯送了东西,这不就是在拿江南织造局的势权势敲打我吗?”
“世子爷,不怕您笑话,若只有我一人,自然不惧怕这些,但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府上下的安危尽数系在我一人身上,实在是不能不谨小慎微啊。”
白玉京百无聊赖地听着,像那种“披肝沥胆、在所不惜”的场面话自然信不得,但倒也表露了五分真心。
“施大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左不过是害怕杜嵩老儿对你打击报复。”
“我这儿有一个法子,不仅不会让杜嵩因此事对你动怒,反而会对你感激涕零,你信也不信?”
施闾震惊地瞪大了眼,这种事单是想想就绝无可能,他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澹台衍的模样。
是他设了局,请君入瓮,让杜闵笙自露马脚,若是六殿下,说不定真的可以有两全之策。
“还望世子爷指点。”
白玉京压低身子,附在他耳畔说了一大通。
“怎么样,施大人可听明白了?”
施闾茫茫然地抬起头,双眼失神,显然还未从白玉京刚刚那番话中回过神来。
他吞了口口水,艰难地找回思绪:“这个法子确实出其不意,但也万分凶险,一旦稍有差池……”
“这就要看施大人你有几分胆量了,赌赢了,便是前程似海、一片坦途;赌输了,便是仕途尽毁,死无葬身之地。”
“赌局已定,只看施大人你要如何选择。”
施闾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白玉京那番话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定,那就是一箱挂在悬崖边的金银珠宝,风险与利益共存,何其诱人。
“世子爷,下官冒昧地问一句,这可是六殿下的主意?”
白玉京漫不经心地摇摇头:“不是,是那位小仵作的主意,你见过的。”
“原来如此,那位姑娘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实在是不同凡响。”
“她说她是从话本上看来的。”
“……”
施闾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世子爷,若我听从安排替六殿下做事,那这其中的风险……”
白玉京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控制住想将扇子扔他脑门上的冲动。
施闾的言外之意,便是想向澹台衍要一个承诺,一个即便计划失败,但也可保障其性命前程的承诺。
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白玉京冷笑一声,讽刺道:“施大人看来是还没睡醒,黄粱美梦做多了,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舌头!”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施闾尴尬地讪笑着,目光躲闪,游移不定。
他何尝不知道这种要求太过过分,无异于狮子大开口,只是以一己之力抗衡江南织造局,甚至整个江南官场,说不怕,那是假的。
他所求的,只是一颗定心丸而已。
“施大人,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现状,你已经身在泥潭了,我今日所说,也不过是递给你一根能够爬到岸上的绳子罢了。”
“被困在其中毫无退路的是你,不是我,更不是六殿下。”
施闾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白玉京并没有夸大其词。
对于六殿下而言,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白忙一场,徒劳无功。
可对他而言,这场灭顶之灾已然注定,逃得过便活,逃不过便死。
但若不逃,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下官明白了,还望世子爷转告六殿下,下官一定听命行事,绝无疏漏。”
……
白玉京出了应天府衙,上了马车,明明已经办好了澹台衍交代的事,他却有几分神思不属。
清梨察言观色,适时开口问道:“世子爷何苦对那位施大人如此疾言厉色?暂且说几句好听的话笼络一二不好吗?”
“不破不立,若是怀着侥幸心理,那这件事势必办不成,破釜沉舟,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世子爷既想得如此通透,又在为何事烦忧?”
白玉京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问道:“你们觉不觉得阿柠和六殿下的关系……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清梨不解。
“太亲近了些,他们才认识几日,还没有我跟顾北柠认识时间的零头多呢。”
“六殿下和顾姑娘是师兄妹,又一同查案,亲近些也是自然的。”
“是这样吗?”
白玉京听了清梨的话,但心底却仍然存了几分犹疑。
他当初也跟贺停云一起陪她查过案子,怎么不见他们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罢了,不想了,想的爷头疼,这几日燕京可有消息传来?”
“燕京无甚大事,只是贵妃娘娘头风发作却不见好转,长公主殿下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这秦络绯久居深宫,养尊处优,怎么就患上头风了?”白玉京嗤笑一声,目露遗憾,“唉,可惜我不在燕京,不能亲自看这场好戏。”
“长公主怀疑此事可能跟崔才人复位一事有关,想必会时时送信来金陵。”
“崔才人啊,那可有热闹看了,希望秦络绯争点气,别输得太惨。”
“另外,”清梨看了一眼白玉京的神色,不动声色道,“贺兰军大捷,不日将班师回京,以行封赏。”
白玉京幸灾乐祸的表情顿住,难以言喻的雀跃爬上眉梢,段凰姐姐终于要回京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