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咬准了这一军心涣散的紧要关头,大举进攻。
接连痛失至亲的段凰,不得不咬牙拿起了镇北侯的陌刀,身着白衣孝服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誓死守卫北境,是刻在段家人骨子里的血脉传承。
这一战之后,段凰被封为护国郡主,镇守边关,成为天兖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手握军权的郡主。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边境依然固若金汤,燕地人民安居乐业,不需夜夜枕戈待旦,忧心匈奴的侵扰。
但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功高盖主四个字,不知毁掉了多少能臣良将。
无论是出于对镇北侯府的敬重,还是仅仅出于对段凰本人的关照,澹台衍都不希望她行差踏错,重蹈史书上演绎过千百次的覆辙。
“郡主,恕我直言,你不该来金陵,更不该来见我。”
书房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但但远未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因为段凰并未因此动怒。
这样单刀直入的指责和驳斥,并未令这位战功彪炳的女将军感到冒犯。
她只是坐在那,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还会点点头以做附和。
“六殿下知道我的脾气,我虽为行伍中人,但行事素来稳重,不会做这种冒失冲撞的傻事。”
“我既冒险来此,自然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澹台衍的神色更加严肃,他拧紧眉头,语气罕见的急迫:“北境防线出事了?还是镇北侯府?”
“今年八月,匈奴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八月?这不合常理。”
盛夏三伏天,边塞牧草肥沃,羊肥马壮,并不是寻常匈奴进攻的时节。
最多不过有几股以骚扰欺凌百姓为乐的游兵散勇,骑马到边境放把火以示挑衅。
“没错,”段凰认可地点点头,“可这次,匈奴却一反常态,在首领单于的率领下,三万主力大军倾巢而出,大肆攻伐。”
膘肥体壮的战马踏破关隘,敌军挥舞着利剑长刀,狞笑着砍下了毫无防备的守关士兵的脑袋,像是割麦子一样,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流不尽的鲜血染红了土地,和夕阳残照连成一片,宛若人间炼狱。
在迎敌的号角被吹响的前两个时辰内,驻防边境的大军,竟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城破失守、疆土沦陷的惨状,好像就近在眼前。
“这绝不可能,”澹台衍打断了她的话,质问道,“贺兰军的战力我清楚,不可能被匈奴按在地上打。”
“问题在于,当时贺兰军并不在北地防线。”
段凰此话一出,莫说澹台衍,就连初涉朝政的顾北柠也感到不可思议。
凉州乃贺兰军的驻扎之地,未有圣旨,绝不可能踏出凉州半步。
“今年开年之后,军中接到密函,以防止驻军将领拥兵自重为由,调军换防,将并不擅长马上作战的东部大营调至了凉州边线。”
“荒唐!”
澹台衍从未如此动怒,他重重甩了甩胳膊,将书桌上的纸张书笺尽数拂到地上。
肆意调军换防,无疑是拿边境安危在开玩笑。
一旦边防失守、城郭沦陷,这样惨烈的后果谁来承担?
“父皇糊涂!”
“不能全怪陛下,是三皇子澹台境的主意。”
“如此蠢蠹之进言,父皇竟也能采信,不是糊涂是什么?”
段凰叹了口气,将茶盏向他面前推了推:“你冷静些,镇北侯府功高盖主,陛下有所忌惮,也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蠢到不可救药,挑在春夏换防,本就是为了避开匈奴进攻的危险。”
“只是没想到匈奴这次竟一反常态,于盛夏三伏天大举进犯,这才使得换军调防成为了莫大的笑话。”
如此愚蠢之举使得边境防线险些失守,调军换防不了了之,这件事也被昭仁帝死死瞒下,没有透露丝毫风声。
澹台衍喝了口茶,慢慢冷静下来:“你怀疑有人泄密?”
“调军换防本就是军事机密,陛下猜到此事一定会惹群臣非议,所以这才秘密下旨,至于匈奴进攻,我不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你怀疑澹台境?”
“这位三皇子心比天高,心怀汉武之志,只可惜蠢得要命,蠢人做出何种蠢事都不奇怪。”段凰挑了挑眉稍,目露讥嘲。
“与匈奴勾结,对澹台境有何好处?”
“我不知道啊,正是因为想不通,我才特意来见你。”
澹台衍沉默半晌,从一个木盒中取出一方印章。
一颗九叠柳叶印文的银印,鼻纽是一颗卧虎。
是白玉京从前任荆州刺史方文卓府中找到的那颗,藏在墨家机关盒中。
“认得吗?”
段凰接过去看了两眼,目光渐渐严肃:“这是驻扎岭南的神武军统领莫天风的印章,怎么会在此处?”
“白玉京在前任荆州刺史方文卓那里拿到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在荆州发现了神武军的逃兵。”
匈奴一反常态的进攻、莫天风的印章、神武军逃兵、岭南和荆州……
这些事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段凰却隐约觉得其下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头疼得紧,也烦躁得紧。
“既然贺兰军并未在凉州,东部大营又如此不堪一击,是谁击退了匈奴?”顾北柠突然开口问道。
“是凉州百姓。”
在与匈奴对峙的数万里防线上,生活着近二十万天兖子民。
在段圻阊接管边境驻防之前,便是靠他们手中的镰刀和锄头,才守住了天兖王朝的半壁河山。
自古以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只是这悲歌背后,是千万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做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农户,也不愿跟这由鲜血染就的赞誉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这百余年间,镇北侯府不仅仅锻造出了一支克敌之长的贺兰军,也一直在操练当地百姓,以备不测。
八月间匈奴的进攻,便是由凉州百姓自发组织的自卫反击击退的。
“如果边境陷落,凉州失守,这份罪责当有谁来承担?”
段凰眯了眯眼睛,不敢相信顾北柠话中的影射:“你的意思是……”
“陛下和三皇子绝不会承认调军换防一事,否则于太庙磕头请罪都不足以恕其过,所以,这个罪责只能由贺兰军来担。”
准确地说,是由段凰来担。
届时,会装作从未有调军换防一事,而是贺兰军防守不力,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这是一场针对镇北侯府的阴谋,以凉州失守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