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必败之仗
作者:一只猫鬼   谋国:海晏河清最新章节     
    燕京城,皇宫大内。
    早朝散后,昭仁帝回到了文徳殿,他盯着桌案上摊开的奏章,心神涣散。
    最近这一个月,动乱频仍。
    先是江陵赈灾失事,后是荆州税关出错,再然后,金陵又出现了早已绝迹的阿芙蓉。
    他即位十六年来的风平浪静、四海昌平,好像只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假象。
    如今被骤然戳破,令他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先帝对他的评价反复在他耳畔回响,就像一个永远无法破除的诅咒,将他困在了这具躯体之内。
    这具庸碌无能的躯体之内。
    他永远只能是一位中庸之主,只能维持表面的平衡,无法救世,亦无法开创崭新的时局。
    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名字,以及与那些名字相联系的特定场景。
    他的二哥,从才学、到能力、再到眼界谋略,都对他形成了绝对的压制,但最后却被褫夺封号,锒铛入狱,含冤九泉之下。
    沉重的镣铐枷锁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手腕上,锦衣华服被扒下,粗布衣衫上沾满了灰尘污迹。
    头发蓬乱,灰霭霭的眼中盛满了看淡生死的洒脱,以及,绝望。
    他看着面前的鸩酒、白绫和匕首,终于明白他在打的是一场必输之仗。
    他的父皇,从未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有天赋,都只能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昭仁帝对他最后的印象,是他站在阳光投下的光锥之内,灰尘升腾,他迎面看着刺眼的阳光,笑得荒凉又绝望。
    必败之仗,何谈输赢?
    ……
    还有清荣长公主,若为男儿身,她一定会成为一位流芳百世、彪炳千秋的明君。
    就连崔知宜,自幼学习君子之道、帝王之术的清河崔氏女,被预言身兼凤命的奇女子,或许都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巫蛊案是一道分水岭,所有的兵荒马乱、草木皆兵都在那一刻停戈止息。
    巫蛊案为他斩除了所有可能的障碍,替他肃清了夺嫡之路。
    那是无数人命运的关键节点。
    或许,命运之轮从未止息,巫蛊案埋下的引子,时至今日,终于被点燃。
    等长长的引线燃尽,谁也不知道被摧毁的将会是什么。
    ……
    昭仁帝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御花园的景致落入他眼中,但他却好似什么都看不见。
    他再次想起了那个预言,对崔知宜所做出的预言。
    “身兼凤命,可辅佐君主缔造中兴盛世。”这是众所周知的版本,但其实,后半句是被刻意捏造篡改的。
    原本的预言过于骇人听闻,一旦走漏风声,各方势力必定闻风而动,搅得天下不安。
    在那个预言的前提下,澹台皇室的威慑几乎名存实亡,所以,才能几次三番对那个预言扭曲篡改。
    就连清河崔氏的祸端,或许都因此而起。
    他确实动了将澹台衍接回燕京的心思,他承认这是一时冲动之下产生的想法,甚至未曾来得及思虑其中的利弊得失。
    他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会造成何种无法估量的后果,他只想冲动任性这一次。
    不权衡利弊,不计较利害,只顺从自己的心意而为。
    是他将澹台衍放逐金陵,他自然也可以为他重新铺就重回燕京的通天之路。
    ……
    仁明殿内,听澜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板,身子下意识发抖,大气不敢出。
    秦络绯只穿了柔软贴身的内衫,斜靠在贵妃榻上,发髻散开,任由小宫女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明明是舒适安逸的景象,但殿中气氛却分外紧张。
    就连替秦络绯按揉穴位的小宫女,都战战兢兢,连眼神都不敢动一下。
    不知道跪了多久,听澜只觉得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不停冒出,直到把贴身内衣尽数浸透。
    那柄掌控着她的生死命运的刀刃始终未曾落下,惶恐和不安便在时间的拉扯下被无限放大。
    是她做错了事。
    “起来吧,膝盖都该跪肿了。”秦络绯懒洋洋地开口,面无表情,却令人不寒而栗。
    听澜怯怯地站起身,腿脚发麻发软,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娘娘,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还望娘娘降罪责罚。”
    秦络绯没有接话,而是另外调转了话题。
    “听澜,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娘娘,从陛下登基至今,已经接近十七年了。”
    “这些年来,你办事一直很是稳妥,我对你也一直很放心,可这次……”秦络绯冷下脸,面若寒霜,“你太令我失望了。”
    “娘娘!”
    不顾酸疼肿胀的膝盖,听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孟祀礼之所以最终查到了仁明殿,就是因为听澜向外递消息时露出了马脚,这才走漏风声,留下了可供查实的线索。
    听澜是一时疏忽造成的无心之举,可在这种要紧关头,落在秦络绯眼中,就变成了可能的有意为之。
    即便仅仅只有一成的可能,但听澜身为她的心腹,掌握了她太多不能为人知晓的秘密。
    所以在这件事的处置上,必须慎之又慎。
    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听澜跪在地上,泪水溢满眼眶,她咬紧牙关,没有出声辩解。
    秦络绯冷眼瞧着她,启唇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为自己分辨的吗?”
    “错就是错,是奴婢办事不力,坏了娘娘的筹谋,罪该万死,奴婢没有脸乞求娘娘的宽恕。”
    那个小宫女也紧跟着跪下,壮着胆子哀求道:“娘娘,听澜姐姐最是忠心耿耿,您就饶了她这次吧。”
    说话间,竟带上了哭腔。
    秦络绯对听澜,也不是一点感情也无,虽是主仆,但也是亲密无间的主仆。
    如果可以,她自然希望听澜身上不要出丝毫差错。
    她承担不起听澜叛变的风险。
    那个小宫女还在絮絮叨叨地求着情,秦络绯看着硬要逞强的听澜,一颗心慢慢软下来。
    “罢了,仅此一次,若有下次,我就留不得你了。”
    “谢娘娘,谢娘娘……”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听澜终于哭出了声。
    “好了,让太医来瞧瞧你的膝盖,别落下毛病。”
    “是,多谢娘娘仁慈。”
    听澜瘸着腿退出了大殿,在走出殿门之后,她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面无表情地消失在了廊亭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