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京城中的黑暗渐渐退去,喧嚣和嘈杂重新涌满街巷之中,昭仁帝先前所做出的断言开始被证实。
无人能说清楚消息是如何传开的,但等到早朝时分,三公九卿并各部院郎官于宣德门前静候时,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彷徨。
每个人眼底都写着欲言又止,想要与同僚互通消息,却又不敢妄加评判,故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太子澹台聿明站在百官队列之前,面色苍白,本就羸弱的身子便显出几分病态来。
他今日晨起便接到了母妃沾染阿芙蓉的消息,他本想第一时间赶到仁明殿,却被昭仁帝提前安排好的内侍拦住了,不得不装作无事发生,照例参加早朝。
但他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仁明殿之内。
那可是阿芙蓉,是澹台皇室三令五申,严令铲除的禁品。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母妃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三皇子澹台境照旧一身奢华张扬的穿着,他穿过长长的队列,静立于澹台聿明身侧,显出几分意气风发的锐利。
狭长的眼睛上挑,即便面无表情时,也会显出三分狠戾;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透出几分近乎严酷的刻薄。
当他勾唇微笑时,那双眼睛便会在不经意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偏狭和戏谑。
于他而言,真诚和坦荡与他无关。
“给皇兄请安。”
“皇弟不必多礼。”澹台聿明显然没有心思应对他,只随便敷衍了一句,便想将人打发走。
可澹台境今日,却偏偏不识抬举。
“我听说了贵妃娘娘的事情,当真可恨,也不知幕后黑手是谁,竟如此残忍。”
说罢,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好似真的万分遗憾。
澹台境此话,听着像是好意,可落到有心人耳中,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
中书令王霈贞重重咳了一声,警告他收敛一些,谨言慎行,莫要轻狂大意。
可澹台境若是能听得进他人谏言的主儿,那他便不是澹台境了。
他无视了王霈贞的警告,反而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子澹台聿明,似在逼迫他做出一个回应。
若澹台聿明因此动怒,甚至因此怀疑澹台境便是幕后黑手,那便正中澹台境下怀。
可若澹台聿明强自忍耐,一言不发,便相当于在澹台境面前落了下乘。
进不是,退也不是。
澹台聿明抬眸看向他,有怒气在眼底翻腾。
“三皇弟,你……”
恰在此时,太监孟祀礼从垂拱殿走出,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尖声道:“陛下有旨,今日身子不适,早朝取消,各位大臣若有急事奏禀,留下奏章即可。”
正翘首以待的众官员们无比失望,原本还想借早朝的契机多探听一下阿芙蓉一案的内幕,如今却只能将满腹疑惑憋回心里。
澹台境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无妨,秦络绯倒台已然注定,失去了这位精明的母妃,他倒要看看澹台聿明拿什么跟他斗。
……
昭仁帝难得取消早朝,使得流言蜚语愈发甚嚣尘上,人心惶惶。
王霈贞与澹台境缓步并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舅甥之间环绕。
“今日这件事,你太鲁莽了,难免会遭人口舌,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澹台境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角,嗤笑道:“舅舅多虑了,成王败寇,史书永远都由胜利者书写,等我登基称帝,谁又敢在背后说半个不字?”
王霈贞的眉头皱得愈发紧,像是能直接夹死苍蝇。
“三殿下,你太张扬了,过满则溢,骄傲自矜并非好事。”
“我乃皇后之子,母家乃琅琊王氏,舅舅,我有张扬的资本,若非秦络绯狐媚惑主,储君之位如何能轮得到澹台聿明?”
“殿下慎言!”
眼看澹台境越说越离谱,王霈贞难得动了怒。
他突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为了避嫌,拒绝插手澹台境的教养事宜,以至于养成了他如今这副傲慢骄矜、刻薄寡恩的性子。
澹台境也意识到了刚刚那番话的不合时宜,秦络绯突然身陷阿芙蓉风波,这使得他喜不自禁,一时失了分寸。
但澹台境并非轻易认错的主儿,他只是抿了抿嘴角,压低的眉眼中泛出几分由懊恼而生的狠戾。
王霈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甩手走人了。
这对舅甥间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然而丝毫没有影响澹台境的好心情。
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彻底扳倒秦络绯。
只要秦络绯倒台,澹台聿明一人独木难支,便成不了什么气候。
届时,这九五至尊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
就在澹台境和王霈贞不欢而散时,那只信鸽落入了金陵琅嬛苑之中。
可在看到清荣长公主的示警之前,澹台衍三人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之处。
按照他们原本的分析,施闾和杜闵笙,应当会迫不及待地来找白玉京商议对策才是。
可是,直到日上三竿,六皇子府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顾北柠转着手中的茶盏,打趣道:“看来师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怎么办,这次好像算错了。”
白玉京同样一脸疑惑,他揉着皱紧的小脸,犹疑道:“昨日的分析并无不合理之处,难不成宗政跟盛则珩给施闾和杜嵩处送的密函内容不同?”
“不可能,这样做没有意义。”澹台衍断言道。
白玉京思忖片刻,不敢置信道:“难不成,是他们生了贰心?”
“是我算错了一步,”澹台衍叹息着摇摇头,倒未见自责之色,“杜嵩和施闾不同,我不该用同样的方法收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