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崔尔成亲自敲响了顾北柠的院门。
“顾姑娘一行来得巧,两日后便是龙王祭,届时东武城中会有龙舟竞演,顾姑娘若有兴致,可移步水台之上观看。”
“水台?”
崔尔成点点头,继续笑着解释道:“东武城算是清河郡心脏所在,所以历年的龙王祭都是在东武城举行的,龙舟竟演是为了向龙王表达敬意,故而清河郡中各个有头有脸的家族都会大肆操办。”
“至于水台,是为了方便观看,由河底而起,象征了家族的地位身份,清河郡百姓,无一不以登上水台为荣。”
顾北柠了然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清河崔氏的水台应当是最为宏伟气派的。”
崔尔成浅浅地笑了笑,说不上是不在意还是不屑一顾:“顾姑娘到时候便知道了,龙王祭是清河盛典,顾姑娘届时可以好好感受一番清河的风土人情。”
顾北柠被激起了几分兴趣,面上却不显,她总觉得这位崔四少爷说话,好似另有深意,更何况世家大族家教森严,尤其看重男女大防,崔尔成登门来请,虽显重视,但终究不算妥当。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崔氏另有安排。
“师兄那边呢?崔四少爷可说过了?”
崔尔成勾了勾嘴角,好似有几分自嘲之意:“六殿下那边,自有人告知。”
有人,会是何人?
顾北柠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婀娜的倩影,清河崔氏,总该不会用这么烂的招数吧。
……
敲开澹台衍院门的,自然是崔六姑娘。
只可惜不同于崔四少爷,崔六姑娘连澹台衍的面都没能见到,只见到了皮笑肉不笑的云旗,态度恭敬、滴水不漏,但却油盐不进。
任凭崔六姑娘暗示也好、警告也罢,云旗只挂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不轻不重地尽数挡了回去。
“六姑娘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会尽数转达于殿下,六姑娘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
崔六姑娘一张脸涨成了粉色,绞了绞帕子,无奈地转身离开。
这六殿下,着实不知好歹。
……
榕苔院内,崔老夫人正盘腿坐在佛案之前诵经,青姑走进来,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崔老夫人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青姑将人扶起,并将麒麟拐杖递到了老夫人手中。
“老夫人,六姑娘虽好,但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心气高,六殿下又明显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主儿,这怕是……”
青姑话说一半,意思却已经明了。
崔苓和澹台衍,都是锋芒毕露的性子,谁也不肯退让半分,脾气不合,又无半点感情基础,若真要强行撮合,只怕要功亏一篑。
“你以为我果真老糊涂了吗?”崔老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青姑一眼,只一眼,看得青姑汗湿衣背。
“老夫人的意思是……”
“龙王祭要到了,派人去把茯儿接回来吧。”
青姑眉心跳了一跳,心底翻起惊涛骇浪,头不自觉压低:“老夫人高见,我这就去安排。”
崔茯与崔苓乃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虽是双生,其命运却天差地别。
早在崔夫人怀孕时,大夫便诊断出其腹中胎儿有“二子相争”的异象,待到生产之时,果不其然,早出生的崔茯体型瘦弱,呼吸微浅,明显发育不良;而晚出生的崔苓则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一如每个正常的婴儿。
崔家人笃信奇门遁甲,延请高人起卦卜算,最终得到的结果是,这两个女孩虽一母同胞,却命格相克,不宜接近。
无法,只得将其中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送至寺庙之中,以求佛祖庇护,至于送哪个留哪个,是由抓阄决定的。
崔苓被留在了府上,崔茯则被送到了城外的普照寺中,除每年探视三次外,始终不曾回到崔家。
如今,崔老夫人却要将崔茯请回家。
青姑猜不透她的筹谋,但她却看明白了崔六姑娘的下场,既然二人命格相克,如今同处一屋檐下,必定是要踩着对方上位。
同室操戈,手足相残。
青姑倒吸一口凉气,依稀看到了崔老夫人年轻时杀伐决断的模样。
掌家者,不狠不立。
……
崔茯是在龙王祭前一天夜里回来的,一顶轿子悄无声息地抬进了榕苔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太祖母。”崔茯行过礼后,便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崔老夫人高居上位,老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久未谋面的曾孙女。
崔茯的样貌与崔苓有五分相似,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只不过崔茯的五官更加柔和,如同放在清风明月之中涤荡过一样,自带三分不落俗尘的飘渺仙气。
此时她眉眼低垂,肩颈舒展,沉着而冷静。
如果将崔苓比作光彩照人的琉璃石,崔茯便是一块温润的白玉,被静谧的湖水磨去了棱角,流光溢彩,却低调自持。
人人皆以为崔茯是弃子,事实上她确实是,只不过崔老夫人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九死一生的机会。
崔茯自幼接受的教导,是与崔苓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境遇的不同,塑造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脾性。
崔苓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崔茯是被遗弃在佛寺中的弃儿;崔苓的出类拔萃是为了嫁予未来的帝王,崔茯则不过是为了挣一条活路。
从某种意义上讲,崔茯和澹台衍,是有相似境遇的人。
崔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眼角含笑:“你受苦了。”
“崔茯福薄,幸得太祖母照拂眷顾,衣食住行均不差于人,何谈受苦?”
老夫人面上满意的神色愈发浓厚:“不愧是我崔氏的女儿,你可知为何要挑在此时接你回府?”
“听说六殿下前日进了东武城。”
“不错,”老夫人轻轻叹息道,“崔六被我宠坏了,怕是无法担此重任,不过也好,倒是可做你的垫脚石。”
崔茯笑了笑,没有说话,像是对崔老夫人的狠辣习以为常。
“明日便是龙王祭,该准备的东西我都已经安排人备妥,崔府上下无人知道我将你接了回来,明日要如何应对,全看你自己,我不会插手。”
“茯儿明白。”
这是对她的考验,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么皇子妃的位置,她还是莫要觊觎的好。
……
崔茯被安排在了榕苔院的偏殿,夜深人静时分,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榕苔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