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在昭仁帝和澹台衍中间游走,试图忖度君王的心思。
“回父皇,儿臣以为,各位大臣的进言,自有其道理。”
若放在平时,澹台衍这句话充其量只是一句无功无过的场面话,随声附和,哪都不得罪,但放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便成为了攻击太子的罪证。
“无凭无据诋毁太子,谁给你的胆子?”
满堂寂静。
澹台衍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跪下,语气寻常:“儿臣惶恐。”
昭仁帝的申斥虽只冲着澹台衍,但针对的却是群臣,一时间,人人面面相觑,满肚子谏言一字不敢往外冒。
“祭天大典一事,朕已令人彻查,在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言,六皇子出言不逊、忤逆太子,今日起于皇子府闭门思过,非旨意不得外出,退朝,”说罢,昭仁帝起身便走,徒留一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的大臣。
既要彻查,便表明事有蹊跷,仅仅因为澹台衍一句话便雷霆大怒,那这个蹊跷大概和澹台衍脱不开关系,几乎下意识地,所有人在出宫时都默契的跟他保持了距离。
除了大理寺卿韩澍。
“六殿下,”韩澍扬声叫住人,态度恭敬地施了一礼,只是这表情怎么看都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殿下既解得了大理寺之困,想必今日之危也不在话下吧?”
他着重强调了“大理寺之困”五个字,怎么听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姿态。
澹台衍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韩大人是在计较蒋晋之一事?”
“六殿下终于舍得开门见山了。”
“在蒋晋之这封奏折递到陛下案头之前,韩大人以为太子会如何做?”
“自然是想办法将人收入麾下。”
“之后呢?三皇兄会如何做?”
“自然是,”韩澍愣了愣,猛然惊觉自己忽视了些什么,“自然也会拼命拉拢……”
“与两位皇兄相比,我不过是半个戴罪之身,蒋晋之为何要选我?”
澹台衍最后看了他一眼,甩甩衣袖,转身离开,徒留韩澍一人在原地怀疑人生。
为何要选他?
因为蒋晋之瞎了眼。
小贺大人瞎了眼,贺侯爷瞎了眼,清荣长公主也瞎了眼,只有他韩澍一人耳聪目明,朝堂上下、燕京内外,只有他韩澍一个聪明人……
这怎么可能?
是他昏了头瞎了眼,即便抛开其他一切不论,六殿下能在此次党争中,从根基深厚的太子和三皇子手中抢到蒋晋之,就足以说明问题。
看来自己是真的老眼昏花了,韩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中不住后怕,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要站错队了!
不过这位六殿下倒是好脾气,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而动怒。
小贺大人的眼光果然是好的。
……
祭天大典一事,说好查也好查,说难查也难查。
因着祭天大典的重要性,一应人事物均登记造册,两个被下了毒的酒盏在哪存放过、经了谁的手、如何被送到皇后和太子手上,所有细节都有据可查。
但这也意味着,凶手躲过了如此严密的审查,悄无声息地将毒酒送上了祭天大典。
“蒋大人打算从何查起?”
蒋晋之翻看着相关名册,踌躇片刻:“贺大人认为此事可与党争有关?”
贺停云倒也并未避讳:“你想从党争入手?”
“这份名录牵涉七十余人,若一一排查实在太浪费时间,更何况,只看近日燕京和朝堂风向,也知此事与党争不无关系。”
“那蒋大人想先问谁?”
“三皇子府上长史岑廖、琼华殿宫女拾光、太子侍从鹤云。”
贺停云对此未置一词,倒像是真的来打下手一样。
……
“下官不过是奉三殿下之名送一应器物入宫,全程都有宫中内侍跟随,一应器物也都已登记造册。”
“皇后娘娘尚昏迷不醒,蒋大人莫非是怀疑三殿下会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下毒吧?”
……
“奴婢、奴婢入宫时日短,认不得路,那天本来是要去御膳房领点心的,不小心走错了路……”
“走错了路?从御膳房走到掌仪司,拾光姑娘错的够离谱的。”
“奴婢该死,但奴婢真的只是走错了路。”
拾光泪盈眼眶,咬死不认,一副忠贞不渝的模样。
在一众名单上,拾光是最特别的存在。
她之所以出现在掌仪司与祭祀大典无关,甚至无人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那,只是有人恰好碰到了,便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出于负责的态度,将这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记了下来。
或许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
……
“我是去领礼服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参加祭天大典,马虎不得,特意叮嘱过我不能假他人之手。”
“可根据簿录,你在掌仪司待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
“我与掌仪司的银喜是幼时玩伴,自他进宫后便甚少相见,那天难得见到,就多说了几句话。我知蒋大人查案尽心,但太子殿下待我极好,即便是猪油蒙了心,我也不敢生出一分一毫谋害主子的心思。”
……
蒋晋之来回翻看着案卷,眉头紧锁。
“蒋大人可有发现?”
“岑廖跟鹤云的口供都算得上严丝合缝,没有什么破绽,倒是拾光……”
“掌仪司和御膳房一东一西,走错路这个说辞确实太过牵强。”
“不仅如此,我虽位卑职低,不曾经手什么大案要案,但该有的办案经验还是有的,那位拾光姑娘回话时神情紧张,但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确凿无疑,几乎不假思索。”
“你认为她在撒谎。”
蒋晋之点点头,神情凝重,他万万没想到会直接查到六殿下头上。
“可拾光确实入宫时日尚短,即便崔婕妤和六殿下意图不轨,也不该将如此紧要之事交给她来做。”
“关于此事我也细细问过了,将此事记录在案的小内侍是第一次参与祭天大典的筹备,因此分外留心,生怕出错,放在往年,拾光这种走错路的插曲,是不会被登记在册的。”
“也就说,原本不会有人知道她到过掌仪司。”
祭天大典筹备何其繁忙,掌仪司每日进进出出数百人次,若非簿录为凭,根本无人记得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