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衍低头，仿佛只是过来嘱咐一声：“吃药。”
    周围已经没人，只剩餐厅的工作人员在收拾桌子。
    一阵碗碟的咣当声中，池念蔫蔫地说：“……吃不下。”
    邵衍没作声，只看她。
    池念的手指抠着衣服，有点脾气：“我想吃一口，就一口……我就吃药。”
    连威胁都算不上，毕竟她的语气很可怜。
    邵衍不自觉感到好笑，前头无论做了什么都没有低头，现在却为了一口吃的撒娇。
    他勾一勾唇：“好。”
    “真的吗！”她刷地一下抬头，语气雀跃。
    “但有一个条件。”
    池念迟疑了一下：“你说？”
    心里蓦然有了一个猜测，她环顾了四周了一阵，工作人员非常敬业，没有一个人看过这边，全都专注着毫无交流。
    他们两个人自成一个角落。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池念咽了一口口水，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偷偷问：“……是、是需要给一百万的那个事情吗？”
    饶是邵衍这种反应极快的人，此刻都愣了一下。
    数秒后，他笑出了声：“你都在想什么？”
    这种环境下吻她，有些不够庄重。
    看来又是猜错了，见他这般，池念双颊通红，硬着头皮警告他：“不、不准笑了！还不是因为你老是做这种事！”
    “我澄清一下。”邵衍轻描淡写，“我没有老是做。”
    池念紧追不舍：“但是你是不是老是想？”
    他果然不动声色地佯装思考，随后承认：“是。”
    她瞬间洋洋得意，仿佛看破他那样，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个什么大胆的问题。
    “说回那个条件。”她心情很好，“是什么？”
    “你还没叫我名字。”
    这还不简单？
    池念脱口而出：“邵……”
    可和刚刚练习时一样，后面那个字在口腔中滚啊滚，如玻璃糖球，渐渐化掉，“邵总。”
    他侧耳：“我好像不叫邵总。”
    池念有点窘迫，她低下头来，手指搅成了一团，有层薄薄的汗：“……可是我都叫习惯了。”
    “是习惯了，还是不愿意叫？”
    邵衍看不见她的表情，缓缓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真的不愿意？”
    他的姿态很平，吓了池念一跳，想把他拉起来。
    但是她的手被他牢牢抓着，无法动弹，所以只能颤抖着声线解释：“没有不愿意——”
    “那你说。”
    “邵……邵……”
    池念都快哭了，“这不好！邵总！我不吃了，我们走吧？”
    虽说餐厅里此刻没有公司的人，但是毕竟是公共场合，指不定下一刻就会有同事回来，她心里着急，满头大汗。
    邵衍却没有动，“为什么不好？”
    池念索性破罐子破摔，嗓音哑了：“因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为什么要喊你名字呢，又不会因为我喊了你就不是邵总了。”
    他依旧高高在上，她也依旧毫不起眼。
    她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这种差距，不能因为他的纵容而贪得无厌。
    凶巴巴的话说完，邵衍却笑了。
    “你说的有道理。”
    他像是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抗拒，态度依旧平和淡定，“可邵总只是一个身份，当别人只与我这个身份相交时，他们该这么叫，我不会在意。”
    邵衍揉开了她攥得紧紧的手：“但我不想你只与我这个身份相交。”
    池念一怔。
    他的话几乎是明着告诉她，他的喜欢并非突如其来、并非一时兴起，这种认真令她胸口酸涩，一下子败下阵来。
    她嘴唇开开合合，两个字轻得微不可闻：“邵衍。”
    他说“嗯？”，凑过来，仿若在捕捉她的声音。
    池念难为情极了，被迫多喊了好几回：“邵衍邵衍邵衍——邵衍。”
    “嗯，我在。”他温和地笑了，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像那恳求需求终于得到奖励的人，“谢谢你愿意。”
    这人究竟是经历过多少情场，才能将每一句话都说到人心里去？
    那些人大概和她一样，明知不该却也心甘情愿，因为他哄人时认真得不容人不心动。
    池念和他对视着，拽他：“快起来。”
    他悉听尊便，起来后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然后拧着眉看桌上的菜。
    她想吃的每一道都泛着红光，油亮油亮的，看这刺激性一定都在医生说的忌口名单上。
    虽然刚刚答应得很爽快……
    邵衍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是不是该和他们汇合了。”
    池念大惊失色，在这事上反应很快：“……你要赖皮！”
    这个词绝对从未出现在他从小到大所收到的评价里。
    邵衍不大自在地拿桌上的水壶，给她斟了杯温水，“你先吃药。”
    池念拿着筷子，据理力争：“我喊你名字了，你答应我吃一口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的耐心总是恰到好处：“抱歉，但这对你的病不大好，等你好了再吃好吗？”
    池念不总是好赖不分，不说了。
    可她眼巴巴看着桌上的剩菜，实在可怜。
    其实此时再吃大概口味不会很好，但生病时没有理由，就是想要折腾自己。
    手边的水温度正好，她吸了吸不太通畅的鼻子，从包里拿出了那堆药，正准备一个一个吞下去。
    太乖，他不忍。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问她：“想不想吃蛋糕？”
    于是，二十分钟之后，度假村里的咖啡厅，迎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度假村早就被统一包下，两天几乎无人光顾，咖啡厅的老板拿好了包场的薪水，不过是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后打着哈欠，等着下班时间。
    但这两个人进来就坐在了角落的位置，半天也不见点单。
    不会是不知道扫码吧？
    老板又等了一会儿，决定拿份纸质菜单过去，还没到桌前，就听他们在嘀咕。
    “……这个底部也有饼干。”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点无奈。
    女生很重地“哈”了一句：“那没有我能点的了！你又耍我！”
    怎么像在吵架，老板的菜单放在桌面，微笑询问了一句：“两位客人需要点些什么？”
    才一抬头，就是一愣。
    男人的眼熟暂且不提，这个女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似乎是生病了，脸色很苍白，但这种脆弱让她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望过来的眼睛又大又亮。
    老板呆了呆，没看多久，男人的眼神就跟过来了。
    很冷很淡，带着点警告。
    老板一抖，没敢多停留。
    等他拿着单子回到柜台时，才忽然想起，这份眼熟，源自于度假村的负责人有次会议给大家展示的照片，负责人那时耳提面命，强调了很多次见到这人后一定得恭敬对待。
    那时他还不以为意，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光顾街边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店铺。
    可如今，远远的，大人物仿佛在哄人，语调含笑，说什么“……想……给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