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面，大概更是巧合。
    邵衍自己都忘了那个夜晚是为什么没有乘车，又是为什么怎么经过那个夜市。
    “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去摆摊画画的？”他似笑非笑问她，捏了捏她的耳垂。
    “摆摊？你怎么知道？”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按压住了自己的心跳声，然后语气肯定，“你看到了。”
    邵衍点头：“背着画板，在那儿坐一晚上，但你好像不太开心。”
    “是不太开心。”她承认，“那时候的我很难开心。”
    回忆往事，她脸上的表情有点认真，眼眸垂着，邵衍在她这模样中心一揪，低头亲了亲她：“都过去了。”
    这些事情是公司的个人资料里没有写出来过，邵衍曾经对着她的简历皱眉思考，想她的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父母骤然离世，背着一个家庭的重担，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那时候的她，说出来的语言是他自己都知道的苍白无力。
    池念在他的举动中忍不住笑，她小动物一样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回到讲述中：“我会去摆摊，是因为当时我急需一笔钱。”
    小响上高中了，虽然学杂费已免除、他申请的助学金也下来了，但是生活中不仅仅只有这些东西需要花钱，更不用说，他们家还欠着亲戚的债。
    “摆摊可赚钱了。”池念说起来还有些得意，“我很有天赋，画得又快又好，不过最重要的是，有一次我误打误撞被一个网红拍到了。”
    那人一开始大概也只是想收集点素材，有问过她介不介意入境，为此愿意付出双倍的价格买一幅画。
    她当然没有拒绝。
    没想到这个视频发出去之后，反而惹得好些人过来打卡。
    那时候她对着突如其来的客流量瞠目结舌，第一次发现原来网络的威力这么大。
    她笑了笑，对上邵衍复杂的目光：“不用可怜我，我那时候其实过得还不错，后来出了点小名，就再也没有为赚钱而苦恼过。”
    当时的心酸、痛苦，如今已经可以用几句话寥寥一笔带过。
    再提起时，语气中尽是平静。
    邵衍的嘴唇贴一贴她的唇角：“我为你骄傲。”
    池念低下头来偷偷笑了，她哼哼了两声，抱着他：“所以第二次，你是在夜市上看见的我？”
    邵衍“嗯”了一声：“你走之后，我捡到了你落在地板上的铅笔，想第二天还你。”
    原来那只铅笔是这么来的。
    她至今都没改掉粗心大意的毛病，当时自然是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缺了只笔。
    “那为什么没有还我？”她凑得更近，呼吸都打在了他的脸上，“我每天晚上都去……”
    “因为你第二天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邵衍缓缓叹了一口气，温和地喊她的昵称：“念念，我那个晚上想了很多要如何与你打招呼、如何问你的名字，做梦都是这个画面……但是我等了好久，你再也没有出现。”
    池念在他的形容里停顿一瞬，怔怔道：“……我，我赚够了钱后，就在网上接单了。”
    他看到的，竟然是最后一次过去的她。
    赚够了那笔钱，加上到了考试周……再后来，她无师自通学会了在网上接单，这不仅比摆摊更便捷，还省去了每天夜里敲门请宿管阿姨开门的麻烦。
    “那第三次呢？你第三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她执着地再问，不相信这个故事在这里结束。
    “没有第三次了。”他说，“直到你进了寰宇，上了领奖台。”
    “我们就只见了两面？”池念眼睛不思议地睁着，喃喃道。
    邵衍纠正她：“是你不知道时，我只见过你两面。”
    这对她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下一句她就问：“就两面，你就喜欢上我了？”
    池念以为会是什么样的故事情节，才会令他如此念念不忘，乃至在这六年间画完了一本画册，还随身揣着一只用到再也用不了的铅笔。
    可他说了这么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人群中看了两眼的程度。
    她满脸都是“好草率”的怀疑，让他忍不住笑了笑。
    “若我说不到喜欢，你会不会又失望？”
    池念摇了摇头。
    应该是不会的，两面之缘，对他而言，好像无足挂齿。因为他的世界好大，每天见过的权贵名流不胜其数，怎么会留给她多大的空间呢。
    邵衍窥见她神色里的怏怏不乐，捉住了她缩回去的手，慢慢揉着她的掌心：“小骗子。”
    池念强打起精神反驳：“没有骗人。”
    他将她的掌心放在了他的胸口，“没有不喜欢，但是，这种喜欢和你想要的大概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知道继承寰宇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吗？”他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池念的想法很直白：“会拥有很多很多钱？”
    邵衍被她逗笑：“当然，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资源，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拼命一辈子也踏不上的平台……”
    她先是郁闷地敲他：“不要炫耀。”
    尔后，她又说：“所以呢，你是不是要说但是了？”
    邵衍微笑地接她的话：“但是，我也拥有了很多很多的责任、很多很多的压力，一出生就被规定了剩下六十年要走的道路。”
    他说起这个和她讲起摆摊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像个旁观者。
    邵衍给她打比方：“寰宇有上十万名员工，每一个员工都有一个家庭……每做错一个决策，就有可能多出无数个像你一样的孩子。”
    池念打了一个寒颤：“可、可这也不是……”
    不是后头是什么，淹没在了邵衍如寒潭一样深沉的眸光中。
    “所以，我没有假期、没有自己的时间，小时候是数不完的课业，长大后是处理不尽的公务和永远无法停歇的出差。”
    邵衍抱着她：“念念，我不能叫苦，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别人想也想不来的财富。”
    这些财富背后的枷锁，和任何人谈起都会被觉得是在炫耀。
    这回轮到池念吻一吻他，将自己的头拱进他的脸侧，蹭一蹭。
    她的眼睛闭上了些，明明有些困，却依旧努力睁着。
    邵衍的眼波逐渐柔软，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所以那时候的我，大概是喜欢你的自由，这是我一辈子好像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我的自由？”她的话语声很低了。
    “对。”邵衍从头发抚摸到脊背，一下又一下，“你笑、你哭、你皱一皱眉、你悄悄唱歌，你很鲜活，周围都发着光。”
    池念的梦呓都像是抱怨：“……还是好草率。”这个形容，所有人好像都能适用。
    “不草率。”邵衍为她遮住灯光，声音温柔地像在说睡前故事，“我只在你身上看到了它们，念念，你不知道你有多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