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
黄昏。
远处的天空有云。
即将落山的夕阳,将血色一般的余晖,洒在这一片偌大的墓园。
天上的云,地上的树,甚至一座一座的墓碑,
都被染成血红色。
也让墓碑前,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个人,
被拉出两道又斜又长的身影。
这两个人正是沈鸢和白静。
沈鸢的面前,俨然是姜彩妍的墓碑。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戴了一顶黑色礼帽。
只见他脱下礼帽,对着墓碑,微微低了低头。
白静站在他的身后。
“你好像并不认识她?”她问道。
“不认识。”沈鸢回答道。
白静继续问道:“但是你却好像在给她敬礼?”
“不错,”沈鸢看着墓碑上姜彩妍的照片:“既然来到了人家的墓地,总要给人家敬个礼。”
白静看着他的背影。
她实在看不懂这个人。
她想起了东和的话:“东和说你其实是个很热心,很温暖的人。”
沈鸢没有回头。
过了很久,一阵风吹过。
吹起了他们身上的衣角。
“大千世界,分为有情与无情众生。”沈鸢突然低吟道。
“我尊重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也尊重每一个死了的人。”
“活着的人,如果灵魂还没有完全污染,”
“我希望这种人能够得到新生。”
“而死去的人,有些因为冤屈太大,”
“她们将迟迟不能轮回,会一直重复着死前的痛苦,”
“面对这些可怜的冤魂,我想尽量帮助她们,让她们往生。”
在寂静的墓园里,沈鸢好像有感而发,轻轻念出这样一段话。
而远处树上的乌鸦,似乎听到了沈鸢的低喃,一边大声地叫喊着,一边振翅飞向远方,直到完全消失在天空之中。
它们就像另一个地方的信使,听到了沈鸢的话后,要去带给那里的人。
好让那里的人安息。
白静的心里,也在默默重复着这段话。
然后,她突然对着沈鸢的背影,也微微低了低头。
这是一种敬礼。
也是一种尊敬。
其实白静上次见识过沈鸢对案情的分析后,已然对他十分佩服。
既然已经结成了同盟,她就委托沈鸢帮她再探究一下,姜彩妍死亡的真正原因。
可以说,沈鸢已经为她解决了四起命案的关键。
如今这是她手上的最后一起命案。
她并不是想偷懒。
她虽然怀疑权志太,但是没有证据。
当然,也许她将来可以找出证据,甚至她可以凭借自己,挖掘出姜彩妍死亡背后的所有秘密。
但是她觉得沈鸢的分析更细致,也更缜密。
她想向他学习。
于是她以一个学生的态度,将姜彩妍的自杀案,摆在了沈鸢的面前。
并且虚心求教,想跟着沈鸢学习他对事情的推理。
这就好比舞者看到更优秀的舞蹈家,画师看到更高明的画,从内心里忍不住想要去观察临摹。
以便于让自己在专业上更进一步。
沈鸢也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并没有拒绝。
白静是个有能力的人。
想要收服一个能力强的人,就要表现出比她更强的能力。
他告诉白静,要研究一个人的死因,就要先了解这个人。
要了解一个人,至少就要去见一见这个人。
姜彩妍既然死了。
所以沈鸢决定,去看一看她的墓地。
姜彩妍已经下葬。
葬在了这里的墓园。
姜彩妍的生前好像有很多同事。
好像又有很多朋友。
还有很多粉丝。
但是,现在孤零零的墓碑前,除了仅有的一束鲜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过她。
也许连唯一的一束鲜花,也是她的亲人留下的。
“她生前收到的鲜花,一定比现在要多得多。”白静喃喃地道。
沈鸢也叹了口气:“无论一个人,生前拥有再多的辉煌和荣耀,死后,也都不过是一把黄土。”
尘归尘,土归土。
再大的名气,再多的光环,最后都只会回归到土里。
白静轻声道:“其实我们死了之后,也许和她也差不多。”
沈鸢点点头:“所以才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很多人往往都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看不到自己死了之后的样子。”
“他们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死了之后的样子。”
“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生前能追逐到的名利,看不到自己死了之后的样子,所以才会被利欲熏心,做出一些去伤害别人的事。”
白静沉默了。
沈鸢的语气很沉重:“所以他们也体会不到,那些被伤害过的人曾遭受过的痛苦。”
“所以你才会不忍心,觉得这个世界不公道?”
“是的。但你有一点是错的。”
“我不太明白。”
“其实这个世界很公道。”
“是吗?”
“雨水降在大地,滋养着世界万物。花草树木会盛开绽放,然后又会凋零。它们的根茎腐烂之后,随着雨水冲走。被河流汇入江河大海,迎接着阳光的恩泽。经过长久的暴晒,又会化成大气飘向天空。当遇见吹来的寒风,又会凝结成雨滴,最终,它们又会落向大地,继续滋养世间万物。”
“你的意思是,世界其实并不在乎对错,它用着自己的方式,平等地对待着所有的生命?”
“我的意思是,任何事物都只是在循环。”
“循环?”
“不错。白天黑夜在循环,江河雨水在循环,生命同样也在循环。”
“我懂了,所以这些死去的人,即使被埋在土里,其实也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循环?”
“不错,而且,她们受过的伤害,也不会消失,也一样会被循环。”
“伤害怎么循环?”
“那些人伤害别人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同样也是在伤害自己。”
“我又有些不懂。”
“当伤害被滋生出来的那一刻,就永远不会消失,它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在于那些人的周围。他们从来没想过,他们能伤害别人,别人同样也能伤害到他们。”
“别人是指哪些人?”
“很多很多,也许是被害人的亲人,也许是像你这样坚持原则的警察,也许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
“不错,我这样的人。”
“你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正是因为非亲非故,当受害者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而又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们的时候,所以就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出现,来为她们申冤。”
“申冤?”
“是的,申冤的意思是,去调查她们所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去感受她们曾经的痛苦,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也许是将她们的委屈公布于众,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去了解她们,同时也能警醒自己;也许是将她们的伤害,以其他的形式消除掉。”
“你刚刚不是说伤害是在循环,又怎么能够消除的掉?”
“只有当伤害再次回到滋生出它的人那里,才会被消除掉。”
“所以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很平凡的人,将所能看见这世间的不平,尽可能让它变得更公平一点。”
“你这样,是自己在定义善恶对错,这样难免自己也会犯错。”
“善恶对错从来不需要被定义,它们本来就存在于那里。”
“你自己也说过,你只是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都会犯错,你也不例外。”
“是的,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同样也会。所以,我们才会经常提醒自己。”
“如何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选择去伤害别人。”
“我懂了,单纯利他,而不是利己?”
“不错,只有利他之心,才能尽量少犯错。只有自私的人,才会选择不停地去伤害别人。”
“所以你们想要消除的伤害,并不是为了自己。”
“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