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昭襄王嬴稷已有六十余岁,头发花白,一袭深黑的衮袍深衣,端坐于王座之上,气势煊赫,威严甚重,虎目虬髯,不怒自威。
“白起拜见王上。”
“异人拜见祖父。”
“哼。”
嬴稷脸色一沉,用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底下的两人。
主要目标是白起。
至于异人——
他的儿子不少,小一辈的孙子更是繁茂,自然无法对这个从小流落在赵国的孙子有太过浓厚的感情,只是因为异人和他都有在异国为质的经历而有一丝在意罢了。
多的,就没有了。
“呦,武安君不是病的都起不来床了么?寡人怎么瞧着你精神甚好呢?”
“许是承蒙王上恩泽,白起生了重病也能很快痊愈。”
白起是来服软的,他虽然不屑于同范雎之流一般极尽谄媚之事,但是什么话好听还是知道的。
“那武安君是想清楚,愿意为我大秦出兵了?”
白起笑笑,没有如之前几次那般强硬,“王上不如先看一物。”
白起为嬴稷讲述了一遍马镫、马鞍、马蹄铁在武装骑兵中的重要性。
“王上不妨等上一年半载,待我为大秦训练出一批精锐骑兵,到时候别说是赵国,六国都不在话下。”
秦国君臣一直知道嬴稷的野心,踏平六国这样的话说出来半点不带忌讳。
“此物真的有如此大的作用?”嬴稷将信将疑。
白起又重新将秦赵之战的胜算和嬴稷推演了一遍。
虽然白起不喜国君偏听范雎那厮,不趁着长平之战一举攻下赵国,这才不愿出兵,但他也是大秦的一份子,他没有办法在秦国八成概率战败的情况下任由秦军白白送死的。
嬴稷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恼怒于赵孝成王撕毁和约,半点不把秦国放在眼里,这才有了此次邯郸之战。
“祖父,可否听异人一言?”
一旁一直当花瓶的异人听着两人的谈话开始陷入僵持,便上前谏言。
“国君不妨听听异人公子怎么说。”
自异人与他在府上一叙过后,白起对这位异人公子可是十分欣赏。
王上的几位公子如赢异人这般具有军事头脑的可不多。
嬴稷颔首。
“祖父可以与武安君定下半年之约,让武安君先行训练骑兵,半年之后武安君必须领兵攻赵,如何?”
异人看向白起。
“王上,我愿意一试,还请王上给我半年的时间。”
白起跪地拱手,坚定的抬头看着嬴稷。
嬴稷神色莫测的看了白起好一阵子,这才走下台阶 亲自将白起扶起来:
“好,寡人信你。”
自此君臣嫌隙顿消。
*
“什么?今日白起亲自拜见王上?然后王上便打消了出兵的打算?”
范雎一听到这个消息,在府中急的团团转,连忙召见门客去书房议事。
当初范雎被赵国收买,让嬴稷在长平之战后停止对赵国的乘胜追击,如今赵国撕毁合约,嬴稷对他的信任已不如从前。
本来还在闹别扭的君臣二人就这般重归于好,范雎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若是白起重新起势,哪里会放过他范雎?
“丞相,这白起就是个莽夫,王上要用他,不过是因为妨碍赵之战罢了,哪有丞相您得王上宠幸?”门客小心翼翼的恭维道。
瞧着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门客,范雎拈了拈灰白的胡须:“罢了,明日早朝再探探究竟吧。”
白起和他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战秦军胜算不大,是以他前段时间坚决称病不出,那,又是什么改变了白起的主意呢?
“你去查一下今日有谁去拜访了武安君。”
范雎对着跟在他身后的门客吩咐道。
几日后,宋婠换上了秦国妇人的衣裳,让女奴为她挽上秦妇的发髻,这才抱着小嬴政,跨出了府邸的门槛。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前,异人已经端坐在其中,等候多时了。
掀开帘子,宋婠看到异人换上了一身华贵的玄衣纁,宽袍大袖,衣服上绣着玄鸟,腰佩绶带,头戴玉冠,整个人的气质深沉内敛,贵气逼人。
自那日拜见昭襄王之后,赢异人便恢复了公子身份,住在咸阳宫,今日是来接宋婠和小嬴政回宫的。
“夫君这衣服很衬你。”
“是吗?”
“夫人今日的打扮也分外好看。”
宋婠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又换上了大红的深衣,衬得她仿若新春枝头上沾了晨露的海棠,娇艳欲滴。
生育之后,胸脯越发高挺,腰肢若柳,一双狐狸眼波光流转,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扑面而来。
异人喉结动了动,深色的眸子暗下来,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他微微一笑,从长袖中伸出手来,“将政儿给我吧,你抱他这么久,想必也累了。”
宋婠虽然不想,但胳膊确实很酸胀,这副身子确实是个弱不禁风的,就抱着小嬴政走了这么一会儿路,胳膊就酸的不行,便将小嬴政递了过去。
异人单手拖住嬴政,腾出右手紧紧握住宋婠的柔荑,手中柔弱无骨的触感让异人脸上的笑意都真了几分。
躺在他怀里的嬴政在异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的翻了个白眼。
随着车架逼近咸阳宫,宋婠禁不住的紧张起来。
她要见的可是昭襄王。
秦王嬴稷,“奋六世之余烈”中的余烈,那个语文书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完璧归赵、纸上谈兵、毛遂自荐等成语提到的大反派秦昭襄王,嬴政时常背锅的对象。
咸阳宫高墙巍巍,楼台殿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以黑色为主基调,一股子庄重威严、厚重朴实之感迎面而来。
异人捏了捏她在衣袖之下的手,安慰道:“别担心,祖父不会为难你的。”
小嬴政也从襁褓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呲着米牙朝她笑笑,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笑。
看来,阿政是在安慰她呢。
他额头处已长出了浓密柔软的胎毛,小脸蛋粉嫩嫩的,笑起来眉眼弯弯 ,像一颗糯的弹牙的糯米圆子。
宋婠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从异人身上将嬴政抱过来,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有阿政在,娘亲就一点都不怕了呢。”
嬴政羞窘的扭开头去,露出冒着红尖尖的小耳朵。
朕怎么会做出那般愚蠢之举?
定是被这副小孩的身体影响了。
宋婠见小嬴政害羞的模样莞尔一笑,“走,带阿政去见曾祖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