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与庆国的仗怕是打不完了。
却不想那年前还势头勇猛的庆国竟是突然之间偃旗息鼓了,竟主动请求割地息战。
“庆国并非无力应战,为何突然要停战?”圆石关内诸多将领对此大为不解。
“熄战并非怯战。”宗延黎眉眼沉沉低声说道。
庆国此番为的是休养生息,来日再战之日便是要举国兵力攻来之时。
庆国恰逢灾年,多地出现地陷山崩,庄稼颗粒不收,那庆国皇帝不善农事,主张兵攻争地,无论是攻晋也好,还是如今攻入婺国也罢,为的无非都是粮食。
可久战之下,兵马粮草日渐损耗,最终却只攻入了圆石关再难进寸步。
而今陷入拉锯之战,若再固执的还要兵攻,庆国迟早不堪此等重负,兵马无粮应援,至此走向灭国之路。
“庆国出了位谋臣,名为张晏。”帐中公孙璞把玩着手中玉笛,面带笑意说道:“便是此人向庆国国君进言,割地息战。”
“那张晏是何人?”龙飞光拧着眉询问道。
“先赵国之名仕,是个人物。”公孙璞想了想说道:“璞曾与之对弈两手,此人虽有大才,然识人不清。”
“竟投了庆国那草莽皇帝,今有此计可救庆国一时,却救不了一世啊。”
龙飞光饮着杯中淡茶,闻言不免有些意外:“庆国若此番熄战休养生息,保不齐来年再战之时攻势惊人,毕竟庆国那攻城弩车,确实骇人,婺国未必能守得住。”
“势大而力竭,庆国首要之策本就非攻争地,而是利农之事。”
“然庆国皇帝一味好斗,以武立国,若要劝君王更改其治,璞以为,实为天方夜谭。”
公孙璞缓缓摇头,当初若庆国国君能听此言,公孙璞或许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居于庆国庙堂了。
龙飞光闻言扬了扬眉,饮尽杯中茶水说道:“却是不知,婺国当做和解。”
如今这婺国政权震动也不像是什么好兆头啊……
庆国特使,亲入圆石关交涉,宗延宏图上报京中,不久之后京中派来特使,两国谈判也是一番唇枪舌战。
而高国援军也在庆国特使离去后不久请辞,罗成仁亲去拜会了宗延黎道:“你我这一别不知下次再见该是何等模样,早先便想与你切磋切磋,如今便要离去,宗延将军这回该是不能拒了我吧?”
“罗将军既如此恳求,我怎好拒之。”宗延黎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高飞林道:“来啊,摆擂!”
“哈哈哈!好!”罗成仁骤然亮起眼眸,大笑一声与宗延黎一起去了校场擂台。
那白鹰军帐中龙飞光等人听闻此等消息,当即呼喊着兄弟们皆去捧场。
这高国与婺国军中将领纷纷跟来,原就是二人切磋,如今看着这架势倒像是为国争光而战!
“那罗成仁上回跟咱将军比尿的远都比输了,一看就不行……”
“啧啧,看不出来,如此人高马大的罗将军,竟是不行?”
“人不可貌相,我们将军那等巨物,生平未见!”
“……”
这才刚刚入校场的公孙璞和龙飞光等人,毫无准备听了一耳朵污糟话语,原以为能听到的都是分析二位将军实力的。
确实是分析了。
但是这分析的方向是不是有些……
公孙璞脸上神色亦是忍俊不禁,颇有几分古怪说道:“未曾想到,宗延将军看起来面相那等阴柔,竟有雄风巨物?”
龙飞光忍不住抵唇咳嗽:“你怎也跟着他们胡言乱语,看擂台吧!”
公孙璞愈发觉得好笑,走去了擂台边便见宗延黎与罗成仁二人已是上台了,观二人各自取来的武器,在一看宗延黎所用还是长刀,忍不住皱了皱眉。
“宗延黎,你既擅长刀又擅长枪,缘何不用长枪与我对战?”罗成仁也看到了宗延黎的武器。
“用刀是尊你敬你。”宗延黎握着手中长刀笑道:“若用枪,便是生死之战。”
“你我未至死局,何至如此。”
罗成仁听着宗延黎这话心头微紧,拧着眉似在仔细思索宗延黎这话语。
最后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终有一日我能领教你长枪的风姿。”
罗成仁转身拿起兵器架上的战斧,往前一步对着宗延黎道:“来吧!”
宗延黎踏前一步:“请。”
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动了,宗延黎手中长刀出鞘,寒光凌冽直逼罗成仁门面而去,二人手中兵刃皆不是俗物,份量更是不轻,交手之间那杀招汹涌,看的众人皆是心头发紧。
“真是奇怪……”公孙璞观战局片刻,忍不住皱眉嘟囔着:“大哥可觉得奇怪?”
“何处奇怪?”龙飞光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擂台,一边抽空应答。
“宗延黎用刀之时,大开大合进退有度。”公孙璞抚着腰间玉笛道:“可上一次用枪之时,武道招式之间只有进没有退,那等攻势颇有一种,与君共赴黄泉的决绝杀意。”
“一个人,怎会有两种武道呢?”
“奇怪,太奇怪。”
公孙璞摇头,愈发看不懂这宗延黎了。
擂台之上的宗延黎亦是勇猛,终于逼得罗成仁分斧为刀!
宗延黎神色微动,见罗成仁那手中刀刃自腰腹削来,收腹躬身推之,哪怕是她退的已经足够快了,那刀刃依旧划过她腹部衣襟,好好的衣袍被划开,露出了内里穿着的软甲。
若说持斧的罗成仁,攻势在重劈重压,那分斧为刀之后,他这攻势便彻底改了!
“嚯!”公孙璞见此一幕,亦是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奇了,这一个两个怎都用双武御敌?”
“不一样。”龙飞光抱着手臂,眯眼说道:“罗成仁虽是双武,那手中招式却同为一源,追其根本武意未改,但是宗延黎……”
台上宗延黎被逼一退再退,眼看着都退至擂台边沿了。
下方观战的婺国将士们见此一幕,甚至紧张的吞咽着口水,生怕宗延黎就此被打落下擂台来。
擂台上,宗延黎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双眸紧盯着罗成仁手中分斧而成的双刀,眸色凝聚缓缓握紧手中长刀,将长刀横至胸前,眉眼冷肃盯着他道:“罗成仁,你赢不了我。”
宗延黎一步踏出,自腹腔之中似有澎湃战意汹涌而出。
长刀握在手中如灌注千钧,她如此无畏挥刀而上,长刀撞上罗成仁的双刀,那刀面削着她的鼻间而过,而另外一把刀则是以如此狠厉之势,削着她的手臂而下。
这一招,原来是这一招!
“锵——!”
“嗡!”那清脆的撞击声传来,众人只瞧见宗延黎逆转刀刃,竟是看着那刀刃堪堪擦过宗延黎耳边,骤然削断了她的发冠,连带着耳鬓零碎的落下了几缕发丝。
而眼前罗成仁手中长刀硬生生被宗延黎一脚踢落,那大力之下竟是瞧见罗成仁的手腕都扭了半圈,单膝跪地另一并长刀与宗延黎手中长刀相撞,再眨眼之时便见宗延黎手中长刀已横刀架在了罗成仁的脖子上。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许多人甚至都没看清,只看到了罗成仁那被击飞的一柄长刀,以及那自空中散落的发丝。
罗成仁浑身僵住,呼吸凝滞双目骤然睁大,喉结那森冷的杀意似是顷刻便要压下。
他被迫仰着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居高临下目视着自己的宗延黎,自他眼中窥见了森然杀机。
罗成仁甚至都不明白,为何宗延黎会在这一瞬有此等杀机,便已在他攻势之下落败,那持刀立于身前的男子,身形修长乌发散落,为他本就阴柔的眉眼,无端的增了几分美感。
“你败了。”宗延黎退后一步,收刀站定。
罗成仁这才像是醒悟了过来,略有些僵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还能感觉到那脖子上的寒意。
周遭视线尽数落在宗延黎的脸上,宗延黎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瞥了眼被削断的发冠,以及这散落下的发丝。
宗延黎眉头皱了皱,伸手拢了把耳后的长发,转身便走:“今日到此为止。”
“哇,我刚刚差点被咱们将军迷倒了……”
“春心萌动啊!咱们将军真是太有魅力了!”
“那等样貌,竟一时之间看做了英武的女子!?”
“女你个头!当心将军听了此言饶不了你!”
“你看看罗将军都被咱将军按着打,那能是女子?什么女子能有这等本事!”
“……”
周遭喧嚣声四起,婺国将士们都在吹捧自家将军,那高国将领们见此也是不得不服,嘴上却还是不痛快,嘲笑两句宗延黎的样貌,阴柔又女气不如他们将军威武!
回了帐中的宗延黎重新束冠,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再度皱眉。
罗成仁自觉是因为自己削断了宗延黎的发冠,致其在军中将士门前披头散发,引起这般流言,故而亲自选了个极为精巧的发冠送来赔罪。
不想再见宗延黎之时,就看到其脸上罩了个漆黑的面甲,尽数遮挡住了容貌,只露出了一双眼。
“宗延黎,你这是……”罗成仁愣在原地。
“何事?”宗延黎眸色淡漠,她心知如今她年岁渐长,样貌迟早惹来注目,倒不如此番正好借着此事,取来面甲戴上,以绝了旁人窥探。
“你何至于此,不过是几句言辞……”罗成仁有些哭笑不得,愈发愧疚了,虽然他也觉得宗延黎这长相略有女气,可他实力本事就摆在那里,何需因为两句话语,便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啊?
宗延黎冷声说道:“与你无关,你寻我作甚?”
罗成仁咽下了口中劝慰的话语,看着宗延黎叹了口气说道:“我明日便走,此番来援婺国能与你结交甚是欢喜。”
罗成仁拿出了自己准备的发冠说道:“此物赠你,望……来日再见,你我还有把酒言欢的机会。”
“多谢。”宗延黎并推脱而是收下了,对着罗成仁拱手道:“望君此去,多多珍重。”
罗成仁拱手回礼,盯着宗延黎看了一瞬转身离去了。
高国拔营回国,龙飞光眯着眼叹了口气道:“我等也该走了。”
高国离去理所应当,可白鹰军要走,宗延黎却是说什么也要挽留一二。
“龙将军准备往何处去?”宗延黎微微抬眸询问道。
“我等游骑,居无定所。”龙飞光垂眸淡淡一笑。
“龙将军可曾想过,择主而栖?”宗延黎既是想留人,也就不打算废话了,直言便是问了出来。
帐内公孙璞和磐石等,白鹰军中兄弟们听了这话都跟着停下了手中动作,纷纷侧目看来。
龙飞光早料到宗延黎此来之意,只听她如此直白话语却还是忍不住一笑,当下坐直了身躯,端正看向宗延黎道:“宗延将军有此一说,莫非是觉得,我白鹰军当留婺国?”
龙飞光轻抬下颚道:“我直言,宗延将军却有几分本事,不消几年想必宗延氏的军旗当遍布婺国内外。”
“然,一将之功,与婺国君主相较却是微乎其微。”龙飞光此意便是言说,婺国君王并非他想忠心之主。
“君命所下无敢不从,宗延将军以为,当下婺国之国情,当真能留得住我等?”龙飞光神色肃然,双目紧盯着宗延黎道。
宗延黎笑了笑,垂下眼眸道:“将军或曾听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抬眸看向龙飞光道:“老国君垂垂老矣,新君未定之际,正是宏图所至之时,龙将军不想赌一把?”
宗延黎双手放在膝上,神色带着几分狂傲之态:“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时的争霸,天子所出何人,我宗延黎当有一言之功。”
龙飞光眸色震颤,那端坐在旁的公孙璞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帐内气氛似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在这短暂的几分话语之中,宗延黎的图谋似浅淡的揭露了一角。
“宗延黎言尽于此。”宗延黎站起身来,对着龙飞光等人微微俯身道:“是去是留,全凭将军自行决定。”
宗延黎微微垂眸转身出帐而去,那跟在宗延黎身边的裴良颇有种大气不敢出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