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恢复了静谧。
宗延黎端坐帐内,垂眼看着那炭火升腾的温度,似是过了良久她无声的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书册,沉下心神看去。
她知道闻年心中在想什么,但是她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心软,事已成定局,那么就要按照她所设想之路走下去,这才是第一步而已,此后数十年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一次的心软得来的将会是一次次的心软和妥协,那绝非是她想看到的。
鹅毛大雪一夜之间便是将这片大地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次日醒来的宗延黎是被帐外喧嚣声吵醒,土生土长的南方汉子们何曾见过这等雪景,一个个在外大呼小叫的。
天上的雪还在下,吹来的风冻的人直打哆嗦。
“哎哟,这滋味!”宗延黎裹上棉衣披上裘袄走出帐外的时候,就看到蒙奇几人捧着那帐顶上的白雪往嘴里塞。
“……”宗延黎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发笑。
“将军!将军你尝尝!”白修筠更是献宝似的将那一捧雪捧到了宗延黎面前。
“不必了。”宗延黎退后半步,仰头看着天说道:“这雪许是要下三五日,别光顾着玩,将营内外雪都清理了,切勿积压以免阻碍了道路。”
“是!”众人闻言齐声应下。
本该是辛劳铲雪的活儿,叫他们做来却好像是为了好玩似的,一个个干劲十足的铲雪去了。
宗延黎叫了詹皓月和龙飞光几人前来商议,关于预防风雪灾害的下一步行动,连日降雪恐怕斥候不好再出外巡视,关乎军中巡卫情况需要有所变动。
雪景美的令人惊叹,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白的,雪停了之后升起的暖阳照耀,似乎将白雪照耀的熠熠生辉。
宗延黎带着人马出外巡查,带他们看看这一片崭新的世界。
“哇,这冰锥子……”白修筠和蒙奇几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着什么都觉得稀奇。
“这水洼被冻结实了。”宗延黎四处看了看,再走远瞧见河水都快被冰封了,远远望着前方的大山那完全被大雪覆盖的山峰,再观察了地势脸上隐隐有几分担忧之色。
“将军看那是什么?鹿吗?”正在众人好奇这冰面有多厚的时候,远远瞧见对面河岸边出现了一只似鹿非鹿的动物,在雪地里很是显眼。
“那是狍子。”宗延黎瞧了一眼笑道:“被追赶有时会停下来回顾,没有鹿来的机警。”
蒙奇几人闻言顿时蠢蠢欲动,但是却被宗延黎拦下了:“继续巡查。”
宗延黎巡查回去之后却发现军中来了一位旧友,她远远看到了那等候在营前的队伍,逐步走近才看清了来人,赫然便是乌桓的都哲,他打扮的就像是寻常商人一般模样。
“都将军?”宗延黎见到都哲很是意外。
“宗延将军。”都哲哈哈笑着迎了上前,眉眼含着笑说道:“想要找到宗延将军,可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宗延黎下马朝着都哲走来,瞧着都哲这身打扮,忍不住扬了扬眉说道:“听闻都将军如今迎娶赛雅公主,成为乌桓新的君王,这等时刻不在乌桓,怎么会来这里?”
都哲摇了摇头笑道:“乌桓有赛雅在足够了。”
宗延黎抬手示意都哲入帐说话,领着都哲进了帐中,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狐裘披挂道:“都将军来此,是乌桓遇到了什么难事?”
都哲微微低下头来说道:“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关于近期其他几国的异动不少,我觉得宗延将军想来这等时候需要了解。”
“是吗?”宗延黎姿态散漫,坐在桌边看向都哲说道:“我还以为是鲁国对乌桓有出兵围攻之意,都哲将军是来求援的呢,原来只是来告知一些诸国的消息吗?”
宗延黎话语落下,都哲就忍不住睁大了眼,大约是没想到宗延黎会如此直白的道出了当下局势。
宗延黎身躯微微往后靠,似笑非笑的看着都哲说道:“都将军都亲自来了,何需做那些无所谓的遮掩伪装,北国求援鲁国,都将军觉得乌桓有危?”
“今日前来是想与我达成合作吗?”宗延黎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她轻抬下颚看向都哲说道:“我不会为乌桓冲锋陷阵,目前的情况而言,你我不能处于同一战线。”
“这对我而言没什么好处。”宗延黎直白的说道。
都哲被宗延黎这话语噎了一下,不得不收起他原先准备的客套说辞,深吸一口气说道:“宗延将军既是已经知道北国向鲁国求援,那就应该知道,一旦两国再度形成联军,对你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吧?”
都哲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说道:“是,乌桓目前来说战力确实非常薄弱,但是我与各国为战多年,深知各国行军之策,无论如何也比宗延将军独自深入北地摸索来的好。”
“如此看来,宗延将军还是觉得与乌桓结盟没什么好处吗?”都哲说着顿了顿说道:“我们可以进一步的为将军提供后备军需补足。”
“你知道的,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否则也不会早早进入北地却不与任何人为战。”宗延黎俨然不为所动,即便是此刻,原本企图将自己摆在主导者地位的都哲,从进入帐中第二句话之后,就陷入了被动。
宗延黎也并不满足,她不疾不徐的说道:“若是此时与乌桓结盟,无异于是引火烧身,或者说……更会为乌桓引来更多的灾祸。”
都哲愣了愣,似有些不解看向宗延黎:“宗延将军此话何解?”
宗延黎觉得赛雅公主派都哲来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她有些一言难尽的看着都哲,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我此时与乌桓结盟,那么北国和鲁国立马就会结盟不说,恐怕北国还会与齐国暂时和解,行一致对外之策。”
“届时我等需要面对的就不是区区一国,而是三国联军。”
“都将军难道以为,一个乌桓加上我这些兵马可以抵御的了?”
“现在的情况是鲁国还尚未完全明确要与北国结盟,但是若随着你我联手的消息放出,那么他们结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随着宗延黎话语落下,都哲脸上神色彻底阴沉了,他攥紧了拳头有些不甘心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乌桓才刚刚被夺回……”
宗延黎安抚的看向都哲说道:“都将军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放下手站起身来,走到身后悬挂的地图前,盯着眼前残缺版块的地图,微微扬唇笑道:“我们虽然不适合在明面上结盟,但是并不代表不能私下结盟。”
“我不会让乌桓再度易主,但是……”
“我需要整个北地的版图,都将军可否愿意贡献出乌桓所有的舆图?”宗延黎背对着都哲缓缓转身看向都哲笑道。
“……”都哲脸上神色满是震惊,他虽然不是个出色的谈判家,但是也明白将乌桓所有舆图交出来代表着什么。
“当然,若是都将军有能力,我希望其他各国的大致地图也能为我提供一份。”宗延黎扬起的笑脸非常热情,都哲有些被气笑了,他若是将舆图完全交出,那岂不是等同于是把整个乌桓交给了宗延黎?
都哲在沉思了许久之后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宗延黎很平静的点了点头:“都将军有一整个冬月的时间可以考虑,替我向赛雅公主问个好。”
都哲走的很匆忙,宗延黎对于乌桓的选择一点都不担心,无论乌桓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到宗延黎,如果能得到地图会节省很多时间,但是宗延黎也不是非要地图不可。
当然,如果有舆图就更好了,毕竟随着年月的更改变化,就算她拥有曾经的记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留着记忆,宗延黎从来不会依赖重活一世作为捷径。
她所做的一直都是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
“见过将军。”裴良和詹皓月几人闻讯而来,见都哲已经离去都有些好奇,问及宗延黎乌桓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
“坐下说话吧。”宗延黎三言两语告知了几人乌桓的情况,抬眼说道:“从乌桓的态度可以看出来,齐国和北国的战事对乌桓来说影响不小,鲁国大概是已经有围攻乌桓之意。”
“一切都按照我们预想之中的一样。”裴良紧跟着点了点头。
“过完冬月就动身,发兵北国。”
众人离去之后裴良留在了最后,他侧眸看向宗延黎道:“将军觉得乌桓会将自己的舆图呈送吗?”
宗延黎为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那滚烫的茶沫:“乌桓早已经没得选了。”
裴良扬眉没再多话,俯身告退出去了。
整个冬月,宗延黎半点没闲着,带着将士们在雪地里训练,顶着风雪负重训练,哪怕是四肢被冻的几乎已经完全僵硬了,也要他们一遍一遍挥动刀剑。
宗延黎从未有一日自己歇着,每一次的训练她总是跟着所有将士们站在一起,顶着风雪没有丝毫后退之意。
在宗延黎的训练之下,将士们学会了在风雪之中行走,充足的御寒的冬衣避免了他们被冻死的风险,储备的军粮没有出现被冻烂腐坏等等,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冰天雪地的气候。
如今已经能很快的结起军阵,挥舞着刀剑御敌。
这一年的年节是在风雪之中度过,那冰河边奔跑的傻狍子到底是没逃过蒙奇的手,成功被端上了餐桌,那篝火上滋滋烤肉的香味让人垂涎万分,天天吃熏烤的肉都快给吃的没味觉了。
这些薪柴都是将士们一批一批的去砍伐回来的,如今他们都快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北地人了,祝金几个竟带着石敢当去捕捉雀鸟。
宗延黎看着这端到自己面前的汤有些哑然失笑。
“这或许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安稳的年节。”宗延黎端坐在主位之上,侧眸看向左右两侧端坐的龙飞光和匡行权等一众部卒,深吸一口气说道:“敬过去,敬未来。”
“北伐之日就在眼前,本将军要天下版图尽归大乾!”
“尽归大乾——!”
众人齐齐举杯,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在宗延黎三十岁的这一年,她率领部下雄狮跨过了冰河,翻过了雪山,将大乾的旗帜插在了北国境内。
北国,田门关外,那守关之军得见突如其来的大乾军旗吓得心脏都快停了,白茫茫的雪景之中,宗延黎的兵马显得如此清晰,辛嘉正看清了那飞扬的旗帜,眼神略有些呆滞:“不是齐国也不是乌桓,那是……”
“宗延?”
“将军,那是大乾的兵马!”
“南部之军,宗延黎的雄狮部卒何时入的北地?”
辛嘉正脸色骤然生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头怒吼道:“快!点狼烟!”
烽火狼烟升起之际,宗延黎亦是骤然抽出了腰侧长刀,刀锋直指田门关道:“儿郎们,随我杀——!”
“杀——!!!”
冲锋的号角声吹响,宗延黎的准备是何等充足,将士们早已是饥渴难耐,如今即便是穿着厚重的棉衣,负着军甲盾牌也没有丝毫不适之意,汹涌的朝着田门关冲了过去。
辛嘉正慌乱无措的抵御,却只能眼见着那越来越多的敌军翻上城墙。
大乾的将士们勇武无比,在亲眼看到关门被撞破的那一瞬,辛嘉正再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直接弃关而走了,带着残余守军放弃了田门关此处。
“田门关破了!?”正在与齐国交手的翼天干忽而得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神色骤然生变:“是谁!?鲁国难道并未去攻乌桓,而是对我们动手了!?”
“不,不是鲁国。”那满脸是血的小将从怀中摸出了一面军旗道:“将军请看!”
翼天干大步走上前夺过军旗,随手抖开骤然得见了那军旗之上熟悉的‘宗延’二字,霎时瞪圆了眼瞳,连带着嘴唇都跟着哆嗦了几分,呼吸猛地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