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青牛，李镐玉注意到眼前赫然有几辆满载粮食的牛车在城门口排队。
    两人赶着牛车跟在他们身后，随着前方牛车一点点缓慢移动，他们很快来到城门的位置。
    城卫士兵看了一眼牛车上的稻米，又注意到两人面容出众、气质不俗，语气下意识变得恭敬。
    “两位也是出城施粥的吗？
    敢问贵姓，我这边做一个简单的记录。”
    厉渊朝着城卫拱拱手，
    “在下厉渊，江麓书院学子，现下家中还有学子，便想着拿出来一部分施粥赈灾。”
    那士兵面容一肃，快速在手中的册子上添了几笔，而后招来一名同僚。
    “原来是秀才老爷，失敬失敬。
    二位且跟着我这位同僚，他会带你们去施粥的场地，那里有八扇门的捕快大人们驻扎，比较安全。”
    厉渊威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真诚道：
    “多谢这位小哥。”
    “愧不敢当。”
    那走过来的士兵朝着两人一笑，示意两人跟上他，李镐玉和厉渊也没有犹豫，牵着牛车走在他身后。
    一走出城门，李镐玉便感觉一阵躁动。
    他神识感应之下，城外和城内已然变成两副天地。
    城内萧瑟而内敛，城外却是荒芜的大地、炙热的天气，以及其带来的浮躁人心。
    远远的，李镐玉神识感应中，这些背井离乡的难民一个个身材干瘦单薄，连带着生命气机也极为微弱，如果和自己身边的阿渊比起来，简直便如同微末与皓日之间的差距。
    他轻轻一叹，沿路走去，注意到难民们不管男女老少面容都是疲惫，身躯干瘦之余，脸上也带着死气沉沉，唯有在官方的赈灾处获得一碗薄粥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丝生气。
    “一人一碗，不许争不许抢，也不准多领！”
    远远的，李镐玉便听见八扇门捕快们维持秩序的声音。
    “又有城中的粮食来了！”
    顺着城墙快要走到施粥处，李镐玉听见有人议论的声音，他神识感触之下，明显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到来，不少难民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自己身后的牛车拉着的米面，以及青牛本身上。
    青牛似乎也感受到满满的恶意，牟了一声，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镐玉，片刻不敢落下。
    “竟是如此惨状。”
    李镐玉看着远处成片，神识感应之下不少于十数万人无家可归的景象，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穿越过来，生活是通过自己和阿渊的努力越来越好的，可是在最最低谷的时候，纵然是刚刚穿越结契之时，两人的处境也从来没有如此艰难过。
    李镐玉完全想不到，没有修为在身，一个个如此虚弱的难民是如何做到从遥远的南源逃荒过来。
    听见身侧镐玉的轻叹，厉渊有些担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镐玉抬眸，心中有些波动，回忆起神识笼罩中一个个瘦巴巴的孩童，他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阿渊你说得对，他们确实可怜……是该帮帮他们。”
    厉渊唇角扯了扯。
    前边的士兵带着李镐玉两人来到一处空旷，已经有难民陆陆续续在自觉排队的场所。
    “两位就是这里。”
    厉渊点点头，
    “谢谢这位小哥。”
    那士兵洒脱地摆摆手，很快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
    两人看着前方，已经是十数个粥铺开着，偌大的铁锅里面熬着米粥，他们原本准备自己寻找一个位置，一声有些惊疑和复杂的声音传来。
    “李药师，厉书生？”
    李镐玉扭头看去，竟然是厉新龙的好友之一，当初卖了一份蛇酒给他的小曹。
    李镐玉挥了挥手，
    “小曹捕快，今天你也在这执勤呀？”
    小曹点点头，看见两人身后的牛车，虽然对于李药师的诊断深感离谱，可是对于两名文弱的书生药师能主动出来赈灾，他心中又带上钦佩。
    “两位也来施粥呀……
    且跟我来这边，我给你们找个位置。”
    两人点头跟上，便听见小曹口中絮絮叨叨讲着：
    “说起也是咱们江都城的人仁义，官方的粥铺一共开了二十处，东西南北各五处，你们现在看到的施粥的人，大部分都是自发来的，和你们一样。
    像是城中的富户许家、陶家，有着两位丹师的于家，主簿大人所在的梅家，还有城中的几个小团体诸如药师互助会、江都商会等等，他们都有自发的过来。”
    李镐玉闻言点了点头，瞥见不远处挂着药师互助会横幅的粥摊，嘴唇抿了抿。
    小曹没有注意到李镐玉的神态，继续张口道：
    “两位自己过来，这施粥的过程中也有许多门门道道，比如粥要熬得薄一些，这样能分到的人多，最好在里面掺一点沙子，这样能保证真正喝到的都是真正饥饿之辈，施粥的过程中一人一碗要强势一些，不然你就会发现总有人过来讨一碗……”
    两人在身后听着，确实没有想到其中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小曹带着两人在较为空旷的一处地界摆好，接着厉渊蹲下身生起火，身为的小曹也没有离开。
    “我且在这边帮你们看着点，不然你们两个一个儒雅书生，一个白净药师到时候别被灾民欺负去了。”
    李镐玉纯良一笑，他架上大锅，倒入稻米，又混上一大桶水，便开始熬粥。
    边上的小曹眉毛一跳，提醒道：
    “李药师记得混一些沙子进去。”
    李镐玉笑着摇摇头，自信道：
    “不就是让人不愿意多喝嘛……这个简单！”
    他从芥子袋中掏了几份草药出来，在小曹疑惑的目光中，撕碎丢入大锅中。
    “先来一点鱼立草增加苦味，再来一些白蓉花增加麻味，接着添加一些鲤鱼果增加辛辣的味道……嗯再加入一些鼻菜梗让颜色鲜艳一些。”
    听着李镐玉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更是拆了一包小赤龙汤加进去为难民温养身体，小曹心头一跳。
    ‘到底是药师啊，光想着熬一锅色香味俱全的药膳，为难民固本培元，可是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好的粥会不会被人争抢，真的需要的人能不能喝到。’
    ‘罢了罢了，有我在身边维持秩序，总能帮两位看着点。’
    小曹心中叹息，觉得李镐玉和厉渊还是社会经验太少了，这时候让难民不饿死就是最大的追求了，若是真有什么好药膳能够滋补身体，这么多人又怎么能保证喝到的都是需要的呢。
    不过看看李药师秀美白净，气质出尘，久居药铺之中制药，心灵良善一些也是合理的。
    是以小曹摇了摇头，到底没有说什么。
    就在小曹有些期待的目光中，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五香味药粥出炉……了个鬼呀！
    小曹看着李镐玉搅动着大勺子，里面的粥赫然变成五彩斑斓的形状，闻着味道酸甜苦辣咸五味混杂，光是闻着便让人口中唾液分泌减少。
    他满脸骇然，
    “明明是熬药膳的步骤，你怎么就出了一个色香味弃权的粥呢？”
    厉渊用莫要大惊小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
    “当初能给你开蛇酒，让你大号不行练小号的镐玉，有你之前的提醒，怎么可能还做出诱人的药膳啊！”
    小曹沉默。
    他漠然走向远处，大声道：
    “这边新开了一处粥摊，可以到这边来领粥喝喽！”
    边上排着长队位于最后的难民，瞬间便有转移过来的。
    “贵人贵人，先给我来一碗！”
    打头的是一名身材高大些的汉子，他脚步飞快想要抢到一碗粥喝，可是看见那花花绿绿、透露着五彩斑斓的大锅时候，他沉默了。
    “贵人，这是什么新时代毒药么？”
    看着冒着一个个咕噜气泡的大锅，那汉子犹豫再三，还是询问出声。
    李镐玉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说着，厉渊很自然在汉子自带的碗里倒了一份分量满满当当的彩粥，
    “喝吧，我家夫郎是药师，自然是不会毒害你的。”
    那汉子一愣，皱着眉迟迟不敢下口，身后有人准备出声，但是闻到鼻尖五香味，又看看粥的颜色，他们心虚的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这处粥摊，做的粥这么诡异呀！’
    王志宇排在后面的位置，他上前几步，接过汉子手中的碗，瞪了一眼汉子。
    “两位贵人愿意施粥，自然不会坑害我们。”
    说着，看着五彩斑斓的彩粥，他一咬牙，拧着鼻子狠狠往嘴中灌了一口。
    瞬间，一股清亮的酸涩冲上大脑，火热的麻辣味在胃里燃烧蔓延出热流，嘴里回味满是苦涩。
    饶是王志宇都愣住了，
    ‘没想到这粥看着难喝，喝起来也是真难喝啊！’
    他擦了擦眼角酸出来的泪水，正准备说什么，就感觉到体内一道道暖流蔓延开，体内如同久旱逢甘霖，有些死寂的血液恢复了些磅礴的活力。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道：
    “两位贵人慈悲。”
    李镐玉抬抬下巴，
    “那是自然。”
    王志宇一时语塞，正准备说什么这粥看着难喝，实际上细品之下一点也不好喝的话来鼓动身后的人喝粥，不想身上突然蔓延出一股淡淡的五香味。
    男人表情一僵。
    “你这粥除了温补，还有这效果？！”
    李镐玉理所当然点头：
    “这么好的粥，肯定要防止你们多喝嘛！”
    王志宇嘴唇抿了又抿，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贵人，你大概率是多虑了。”
    说着，王志宇以比来时更加踉踉跄跄的动作仓促走了。
    身后的人见到他喝了，便也有一个算一个喝了彩粥，无一例外，大家都被这五香味征服，他们目光惊悚地看着白白净净的药师，完全没想到白粥竟然还有这种打开方式。
    “李药师真是大才。”
    小曹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到还有这些难民吃的时候都面露难色的食物。
    李镐玉和善一笑。
    当然也有识货的人发现了这彩粥虽然难喝，但是对于身体来说真的有帮助，若是把它想成一碗中药，那么除了味道诡异一些、难喝一些、难看一些、难闻一些……似乎剩下的也全是优点。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这种对身体有益的粥多多益善，可是身上散发出的五香味令他们脚步顿住。
    兴叹一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去。
    当晚，李镐玉和厉渊收摊，边上老早有人等着。
    “两位，你们这种可以让他们身上留下气味的手段是什么……
    实不相瞒，我们被有些地痞无赖骗了一碗又一碗，真正饥饿的人的份例都被他领取了，打又打不得，难不成还真因为一碗薄粥置他于死地吗。
    若是可以，还请告知我们。”
    李镐玉笑着摆摆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还请赐教！”
    “美容养盐，可以美容美白、细腻肌肤、收缩毛孔，也能让身体留下吃了食物的味道，控制一下用量刚好一天便消失。”
    众人：？？
    固然不可思议，众人还是扬起礼貌的微笑，从镐玉这里获得了几分美容养盐，准备明天试试效果。
    次日，
    所有灾民发现施粥处发的白粥变了！
    喝了之后，难民有一个算一个浑身上下都扬起白粥的芬芳。
    他们双目圆瞪，满脸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白粥啊！”
    看着还在施粥的白净药师，闻见奇怪的五香味，他们眼中说不出的复杂。
    “施粥界的风气，就是你带坏的！！”
    一连几天施粥，李镐玉的美容养盐都得到同伴们的大力称赞！
    李镐玉有些喜悦地看向厉渊，
    “阿渊你看，美容养盐的疯气就是我带起的！
    我要做大做强，让美容养盐和在清河镇一样，再创辉煌！”
    想了想清河镇猪肘子味的俊男靓女们，厉书生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两人仗着家中有余粮，每天都去城外施粥，渐渐城外的百姓们也习惯了在城外喝着奇怪白粥或者彩粥的生活。
    甚至于有一些城中的乞儿听闻了，也来车队边上混一口饭吃。
    李镐玉来者不拒。
    可有的仆人便恶人恶气，
    他们来施粥本就是任务，一名汉子随手抽了一鞭眼巴巴看着粮车的乞儿。
    “去去去，不要拦着本大爷。”
    总体而言，一切都是顺利的。
    城外的难民们一天天等着，有东西吃，自然也不会暴 动。
    李镐玉和厉渊也通过厉新龙的渠道，知晓了知府大人连发三份密报，估计如何安置这些难民的安排很快就要下来了。
    他们看看眼前恢复了些许生气的人们，心中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顺利的话，这次的旱情对我们来说，也算有惊无险啊！”
    厉渊点点头，可两人都没有想到，城外的高温下，一名老汉似乎突然受不了这样的燥热，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边上的人瞥了他一眼。
    “这是第几个了？”
    “老人家也正常，拖去边上埋了吧。”
    当晚，久违的镐玉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