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下午,泽漆才从院里出来。
李凫从车里望去,王夫人拽着泽漆,后面跟着灵儿,母女俩有说有笑,而泽漆也舒眉展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王夫人:“医师,你托付的事我马上便办,我们家的事,还请你尽快回复。”
泽漆恭敬行礼:“是。”
拜别王夫人母女,泽漆坐在车上长舒一口气,然后回头看着李凫,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他这一笑,李凫感觉心里痒痒的:“王夫人…给了医馆很多银钱吧?”
泽漆:“嗯,还有一件别的事。”
“哦…”李凫想到了什么,“是跟灵儿姑娘有关吗?”
泽漆摇了摇头:“不是。”
李凫暗自思索,那么高兴,不是钱也不是灵儿,难道是什么名贵药材?
泽漆接着来回擦拭那两盏油灯,李凫观察了一下,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开口问道:“医师,为什么擦拭这两盏灯那么仔细?”
泽漆停下手,把灯放在阳光下来回旋转检查:“这两盏灯,奇的不是里面的药,而是这个灯体本身”
他放下手,把白灯捧到李凫眼前,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甜味。
“这盏是雪凌山顶,翡翠温泉池底的龙鳞石所制,这个石头表面有晶莹光泽,在光照下有彩色龙鳞光纹,受热后会析出清凉苦涩的味道,人闻到就会精神亢奋,无法受控,所以我调了药中和它的提神效果,使人闻了会心清目明。”
说完把它收进箱子,又拿起另一盏黑灯:“这盏灯,原产自莲域国与我们南英国西北边境交接的踏狱山脉,在其沼泽深处才能挖到的曜玉,它在光照下也有光纹,不过反射出来的光线,却犹如地狱绘卷。”
泽漆把灯放到阳光下,反射了一条光柱打进车厢,李凫扭头一看,竟是火纹丛生,火里似有像鬼魂又像人形的东西在挣扎尖叫。
“哇...真是奇了...那这盏灯又有什么功效呢?”她盯着灯问道。
泽漆把它握在手里,垂下眼睛:“它受热会散发使人心情郁结沉闷的香,我也用药中和了,带一些苦味和辣味,躁动的人闻了会稍稳心神。”
李凫拍手:“怪不得刚刚聪儿自伤时你往这里面添了灯芯,是想让他快速冷静下来吧?后边削掉半根也是因他猛然急躁,怕伤了自己。”
泽漆嘴角轻扬,露出赞赏的表情:“没错,这两盏灯效果太凶猛,还得辅佐一些药物才能调和好,不过...真正奇的不是灯。”
李凫挑了挑眉:“还有更奇的?”
泽漆把灯收进箱子里,扭头微笑盯着她看:“你才是那个最奇的,这两盏灯,对你都不起效果。”
李凫这才猛然醒悟:“噢!怪不得刚刚点完灯你一直看我!”
“嗯...”收起灯盏,泽漆扛不住睡意了,盖上外套对凫儿说:“我小憩一会儿,姑娘自便。”说完便沉沉睡去。
砰,咚。
泽漆盖着外套闭眼打盹,头被马车晃得左磕右碰。
李凫想起早上伙计说他三天没睡了,心里涌出一股怜惜之意。她伸手把外套垫在他头下,可是没走两步衣服又掉下来,李凫往车外瞧了瞧,索性直接把他拉到自己肩膀上,再把外套盖好。
“哪怕是被人瞧见,也想让他睡得安稳些。”李凫垂眸,摩擦着衣袖,“家里横遭变故,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能医治好弟弟,此大恩必得终身相报。”
不知为何,马车似乎走得很慢,好像是时间变慢了,李凫轻一偏头就感觉到旁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心里砰砰直跳。
泽漆一抬手,把身上的外套盖了一半到李凫腿上,声音有些沙哑:“今天去王夫人那里,想让她走走关系,找找你父亲。”
李凫听见他提起父亲一事,心里一惊,脑袋嗡嗡直响。
父亲失踪后报过县官,但是官府那边只敢透露:“此事越是闹大了,李先生活命的几率越是渺茫…”
他们只是听从旨意,具体涉及了多大的事,他们也无从得知。
李夫人觉得,若是官家所为,必是事出有因,不会默不作声就要人性命,便只悄悄找人打探消息,谁成想竟有人上门行凶,把云儿打成这样,恐怕李先生更是吉凶难测。
“父亲他…会被杀吗?”李凫想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应该不会,把你父亲带走的人,另有所图。”泽漆闭着眼睛往后靠,稍微错开了李凫的肩膀。
听他这么说,李凫放下心来,眼前弟弟已得到治疗,父亲没有性命之忧,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泽漆睡个好觉了。
马车摇摇晃晃,李凫这些天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一点,昨夜没睡好,一倒头也睡着了。
阳光蒙在车上,罩得整个车身暖洋洋的,细碎的光柱落进车里,像白天才能看见的星空,车外人影攒动,小贩叫卖声,小孩欢笑声,车轮转动声…车里的两人被同一件外套盖着,温暖非常。
“啊!”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给李凫吓了一跳,醒过神一看,忍冬把她抱在怀里,笑盈盈道:“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本想把你抱进屋里睡会儿的。”
“啊…”李凫还没从迷糊中缓过来,就被抱进了厅内。
“你也太轻了。”忍冬把她轻轻放在凳子上,转身走进马车,马车轻晃了一下,把泽漆也抱出来了。
“他在哪都睡不好,除了在车上,怕是赶路赶习惯了。”忍冬说完就抱着泽漆走进了院里。
“医师的身量似乎比管事还小一些。”李凫心里琢磨,在她眼前的时候感觉不到,现在看他被抱着,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似乎…不像正常男子的身量。
她揉了揉眼睛,走到弟弟的病房,豆儿姑娘好像正在跟母亲聊弟弟的病情。
见李凫进来了打了声招呼:“凫姑娘,听说你去崔夫人那了,她没为难你吧?”
看来这个崔夫人在医馆颇有声望…
“没…泽漆医师替我解了围…”李凫想起刚刚才与泽漆在车里相互倚靠,有些不合规矩,紧张得脸红起来。
“啊~他惯是护内的~”豆儿没注意到她的神态,轻轻拍了拍李云的腿。
“诶诶!诶!”他惨叫起来,“疼啊豆儿姐姐!”
“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夫人,云儿的病情大概就是这样了,他失血过多加上伤势很重,暂时还不能走,先好生养着就行,我先走了。”豆儿轻笑一声,摘了面罩走出门去,似乎想起些什么,又赶紧带上了,“诶哟,好险,好险…”
李凫见弟弟除了没什么血色,好像精神还不错,便跟母亲说了泽漆在王夫人那边找关系打听父亲的事。
李夫人:“这事要真有线索了,我们可得好好谢谢泽漆医师。”
李凫:“嗯…可是医馆恐怕不缺银钱,医药上我们也不通,怎么报答呢…”
李云脸红扑扑的答道:“那只能由我以身相许了!”
母女俩:“…”
李夫人:“今天我去阿羽那边了,她说把你们父亲带走和殴打云儿的,恐怕不是同一波人所为。”
李凫认真道:“嗯…医师说绑走父亲的人另有所图。”
李夫人往外看了看低声道:“阿羽说恐怕上头会有大变动…”
李凫赶紧伸手拦住母亲说下去:“没有根据的话先…”
李夫人噤声点头。
李云:“那父亲现在没有消息,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
李夫人:“只能先这么想了…”
这一天过去得很缓慢,娘仨心里全是这件事,李先生为何被绑走,绑走会怎么对待他,他在绑架者眼里又代表了什么,难不成跟上头的事有关…
终于第二天清晨,王夫人亲自来了医馆,李凫听见马车在偏门传出了动静赶忙出来,见王夫人脚下生风,一手握拳,面色严肃…
忍冬把王夫人领到了泽漆医师那边,没呆多久就见忍冬过来了,同样也是神情严肃。
忍冬急切道:“夫人,姑娘,还请随我来一下。”
母女俩赶忙起身跟着进了泽漆的院子。
医师与王夫人坐在屋里,泽漆手里拿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名字。
母女进屋后给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回了一礼便回头对泽漆说道:“医师,此事关系重大…”
泽漆:“是,今日王夫人不曾来过我们医馆。”
王夫人:“灵儿的事多谢医师提醒,我便先回去了。”王夫人道了谢就被忍冬扶出门外,把门关上了。
泽漆抬手:“这是我们搜集到的名单,二位找找有没有李先生。”说完递给母女俩。
两人找了半天,心里紧张不已,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单,也不知道上面是有父亲名字好还是没有好。
李夫人拿着名单一直重复寻找,李凫则是抬起头说道:“这个名单,没有父亲的名字。”
泽漆正色道:“这个名单上的人都死了。”
李夫人“啊…”了一声差点滑倒在地,被李凫拉住了。
泽漆又从桌上拿起另一张更长的名单,递给李凫。
这张单子上,赫然出现了父亲的名字。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心脏,巨大的不安让冰冷的双手颤抖不已。
李凫指着名单上李温仁的名字说:“父亲在这…”
泽漆起身把她和李夫人拉到椅子上,开口说到:“李先生交往过一个叫郑兴晖的人,他编写了一本书,这本书似乎有很严重的谋逆言论,他已被处死。”
李夫人惊道:“啊!郑兴晖!郑先生!他是…”
“父亲的老师…”李凫接道:“郑老师爷七十五岁生辰时,父亲与当年一众同学前去探望,到府上时,早已人去楼空…那天…是父亲失踪前一天。”
李夫人:“那天你父亲让人从酒楼带话,他与好友久聚一次,喝多了,我想天那么冷,在酒馆喝完开间铺子就睡了更安全…便没叫他回来…”
李夫人顿感后悔和自责,那晚要是自己带件衣服去接一下,恐怕丈夫就不会被带走了…
突然李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两张名单疯狂寻找。
李夫人对着名单点道:“赵…,李…,这几个人就是那日跟我丈夫一起喝酒的同伴,他们是否也还安然无恙?”
泽漆看了一眼回:“还活着。”
李夫人松下一口气…
李凫问到:“那他们现在在哪?”
泽漆:“问得好,这就是我们现在要找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