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换好衣服出了门,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峻州离都城虽然有些距离,但是马车飞快,一路也无人拦车,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李凫好奇地拉开帘子,一望无际的高墙外是宽阔的广场,左右远处各走着一队装备齐全的护卫。
高墙尽头连接一幢恢宏大门,似有两层楼高,门顶铺设红梁金瓦,即便是在昏暗的夜里,也能看见它们熠熠生辉。
马车停在了一处嵌进墙里的小门外,车夫下了车便铺上凳子,在车外招呼道:“请医师与姑娘下车。”
泽漆先钻出车里,踩稳后伸手扶那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李凫从进了宫门的关守就一直半张着嘴,“脖子要打结了。”泽漆轻笑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敛那颗好奇的心,拍拍衣服整整头发,扶住泽漆的手臂走下马车。
车夫打开门,交代道:“进了宫不比外头,请两位处处警醒,不要东张西望,随意打听。”
泽漆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车夫,“多谢大人提醒,请大人喝杯茶。”
车夫摆了摆手笑道:“我哪算什么大人,袁太医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平日里照顾我们颇多,您别跟我客气了,快进去吧。”
门一打开,里面一个打着灯笼的宫人行礼道:“请医师和姑娘跟我来。”
泽漆又回头给车夫行了一礼,车夫回了礼便驱车离去。
李凫后知后觉对着离去的马车行了个礼,泽漆拉着她进了宫门,“请公公带路。”
月已西沉,太阳还没出来,昏暗的小道路面,反射灯笼微弱的烛光,看不见尽头的甬道时不时刮出阴森寒风,只能听见脚底鞋面触碰砖石的声音,墙根底下时不时路过一两个打着灯笼、身穿黑衣的宫人,他们脚步很轻,从远处看就像是一粒幽光慢慢由远及近。
李凫抱了抱胳膊,陌生又充满未知的环境让她心里慌慌的,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泽漆看她抱紧双臂,紧张地左顾右盼,悄悄伸手拉住了她的披风。
李凫此时是害怕,但是出于长姐的本能,下意识地认为身边的人比她更害怕,便把手松下来握住了泽漆的手,还捏了捏,心想:“手怎的这么凉。”
泽漆有点想笑,但在如此安静的场合,他只默默由她牵着。
漫长的黑暗似乎很快就看见了曙光,面前的公公把他们领进了一扇点了灯笼的门里,穿过不长的小院推开了又一扇门,门里有一张厚厚的被帘,掀开帘子里面是点了两个蜡烛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内燃烧着炭火,温暖非常,两张椅子正对大门,椅子后方是一张巨大的山水画布,椅子中间的八仙桌上摆了一些果子,往里看是一张窗下小榻和一张床,床后是一张孔雀栖花的竹制屏风。
公公放下了手里的灯笼,挤眉弄眼地对着他们开口道:“奴才照袁太医的吩咐,给二位安排了太医院最好的待客院子,虽然小但是安静又温暖,请二位早些歇息。”
两人行了一礼,泽漆又拿出那个小袋子开口道:“有劳公公费心,夜深了请公公早点回去休息。”
公公立刻眉开眼笑,接下袋子弯着腰:“诶哟您客气了,那奴才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送走公公,两人走进略显昏暗的小屋里。
屋里炭火生得很旺,一股一股的热气包裹住寒冷的二人,李凫感觉身上被暖和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便脱下身上的披风,开始在屋里踱步观察。
“进来时只看见椅子背后的画了,没注意到地面竟铺了那么厚的地毯,走起来像是浮在空中一样软乎乎的。”李凫脸上写满了新奇。
泽漆则是清理起窗下的小榻,把上面的案几都推到后面,从柜门里拿出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李凫这才反应过来,今晚两人是要在一间屋子呆着的,瞬间有些紧张起来。
“凫姑娘,我收拾好了,你梳洗完就先睡吧。”泽漆收拾完小榻披上外套就走出了房间,顺便还把门关了。
李凫本想随便擦擦就睡的,走到屏风后一看,不仅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大木桶冒着热气,旁边还坐着开水。
木桶后方一个案桌上放着各色花瓣、粗盐、各种小碗装的汁液飘着幽香。她扭头看了看门,又回头看了看这桶水...
“我就简单泡一泡,不会太久。”
花瓣进入水中游开,伴随着水纹跳动,慢慢拢盖住桶下的蜜渊。
姑娘脱去外衣和鞋袜,松散头发,挽起里衣的袖子抚了抚水里的花瓣,再往外看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褪去里衣。
香肩半露,佳人玉体,锁骨因为消瘦的身材显得很突出,手臂如白兰未开,丝滑紧致;锁骨下方微微隆起,顶着小衣随呼吸上下浮动。
拉下最后一层遮蔽物,后背和腰线下方线条柔和,腰窝清晰可见。抬起一条腿跨入水中,舒服得差点轻哼出来。
“呼...”长日心焦疲惫终于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
她眯起眼睛,抬起脑袋,一只手把头发拢到桶外,另一只手在水中轻洗身子,花瓣挂在肩膀上,水温正好...
“难怪天下人皆贪图权力富贵,现下这桶热水若是有别人带兵来抢,我也是要出兵反击的。”她心里玩笑道。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睁眼瞧向那几个小碗,伸手拿起一碗,正准备往水里倒,抬起来闻了闻...“嗯...木制清香,如雪山杉树皮配上松针熬煮。”又拿起一碗,“蔬果清香,如晨间露水拌草汁。”
“都很香,全放会不会像炖鸡汤啊?随便放一个吧。”便把松木味的液体倒进了水桶。
液体进水后自飘散开,浓浓的香味经热气蒸腾在屋里蔓延起来,“嗯...”这下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不会把这桶水让出去了。
她轻抚着身体,觉得热气冒上头顶,脸越来越烫,心也莫名地突突跳起来,呆的时间越久内心越是燥热。
大脑开始迷糊不已,胸前感觉酥酥麻麻,连别处地方也有了奇怪的变化。
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对这种感觉陌生又害怕,她双唇微张急促喘息,“哈...口渴...”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本能地想撑起来喝水,但是双手无力,又滑回桶里。
此时屋外的泽漆闻到了卧室飘出阵阵异香,惊觉不妙立刻起身,思索了一下,快速扯下手腕上的绷带覆在眼上,一边拉到脑后打了个结,一边往卧室走去。
“不好!”屋里的李凫心里一惊,“一直起不来的话,泽漆该进来了。”
似乎是应了她的想法,门突然被打开。
“坏了,坏了,怎么办...”她心里这么想,但是却没力气开口阻止眼前的人走过来。
“姑娘,冒犯了。”泽漆眼前覆了一层洁白绷带,一只手扶起李凫的手臂,另一只手捧了一点凉水,敷到了李凫脸上。
她被凉水一激,精神清晰了一些,但自身还是无法发力,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闭上眼睛尽力把自己藏在水里。
可那人似乎偏不随她心意,双手伸进水里,隔着衣袖一把把她抱出了水面。“唔嗯...啊...”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了难以入耳的呻吟。
“没法见人了,我得一头撞死。”她心里绝望道。
“别怕,我蒙了眼睛的。”泽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场面,只能干巴巴安慰她,顺手摸了一件布料盖在她身上。
他本想把她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再忙活,但是她完全坐不住,只能把她胳膊挂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托住她的大腿,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拿开水兑凉水。
水温合适后,他坐在凳子上,把李凫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扶着没有衣服遮盖的后腰。
一般人这会恐怕早已有了反应,可是他还镇定自若,连气息都没变,一遍一遍用温水冲刷她身上的药物。
药效缓缓变轻,李凫也渐渐有了一点力气,但是心跳丝毫没有变缓反而一直都很快,虽然知道泽漆盖着眼睛,她还是没敢看他的脸,只用余光看见他的下巴和脖子上微凸的喉结。
即便是在战场上都救人无数,泽漆还是无法保持完全冷静的头脑,强忍紧张说道:“凫姑娘...”
李凫无力地回答:“嗯...?”
泽漆:“你的手能抬起来了吗?”
李凫使劲动了动肩膀,胳膊勉强能抬起来。“嗯...勉强...”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擦走身上的水,药效会下降得更快一些。”泽漆皱眉提醒她,手上浇水动作不停。
“不...行...”李凫也想快点让药效过去,但是实在是动不起来。
“姑娘,这个药不洗干净的话,药效一时半会下不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擦掉。”泽漆想表现出自己的冷静,但是话说出口他有些后悔,实在是有点唐突。
见她不开口,他又补充到:“这个药...是师父为了试探我的身体状况而特制的,这一碗是催情的,这一碗是凝血的,剩下的或多或少都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姑娘用的这一碗,是对身体损伤最小的,加上姑娘的特殊体质,只要...”
“你擦吧...”她总不能保持这样不太体面的状态到后半夜吧?况且现在自己神志不清,一会做出别的行为来更别活了。
泽漆得到了同意,也不敢耽误,手上包裹住一张丝巾,伸手开始轻擦凫儿脖子上的水,擦过肩膀,锁骨,手臂,后背...动作突然停了,又往手上裹了两圈丝巾,开始擦肉多的地方。
丝巾实在是挡不住什么,他尽力放轻力气,好让怀里的人好过一点。
李凫感觉呼吸都快停了,用力咬着下唇直到血液顺着唇边流出,染到那人洁白的衣物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轻,若是不拼了命控制自己,就又要出声了。
泽漆知道她此时痛苦非常,手上加快了动作。
终于擦完后,他又泼了两瓢水把剩下的药都冲走,用新的衣服把她包裹住,放进了被窝里,拉上床幔,转身走到了屏风后。
一阵脱衣服的声音过后就是浇水的声音,泽漆身上已经湿透,清理这堆药时顺手把自己洗了出来。
李凫在被窝里感觉到自己渐渐恢复了力气,呼吸也逐步平稳,听着屏风后独自忙碌的声音,后悔自己禁不住诱惑,给人添了麻烦自己还丢了人。
早知如此便不该嘴硬非要跟来,还遭遇那么不堪的事,以后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想到这她心里感觉一阵委屈和尴尬,簌簌地流下眼泪来。
泽漆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小时候的经历让他深知,这样的处境对一个姑娘来说有多危急严重,于是他拿起一件里衫穿上,走到床幔外蹲在床边,缓缓开口:“姑娘...我小时候中过毒,身体自那时起便阻断了生长迹象,感觉上也变得迟钝和麻木,尤其是到了年纪连该有的悸动也未曾有过...”
抽泣声缓缓停下,他继续说:“师父很在意我的身体变化,一有机会便试探我,今日本料到他会下药,连解药我都提前熬好了,没想到他竟下了这样的毒,连累到你,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是药三分毒,他本是警惕药性才不敢让她提前服解药,这会又自责起来,若是提前让她把解药服下就好了。
“是我失态了,医师不必道歉。”得知他的身体竟有这样的缺陷,想必这番话也是很难开口对人诉说的,她的心情便渐渐平复起来,甚至还想着开口劝解他。
“姑娘不介意的话...”泽漆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床幔,“我能听一下脉吗?”
“嗯...”李凫把手递给他。
泽漆:“还好姑娘不受药,泡入肌肤的毒性皆已排出,吸入的还残存一些,很快就好了,你喝一些这个。”他拿出熬了一晚上的药,递给李凫。
她接过药喝了一口,苦得差点吐出来。“哇...好苦...嗷唔!”
没等她说完,泽漆抬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清凉甘甜,瞬间把苦味压下去了,还压住了嘴里破口处的疼痛。
泽漆见她吃完糖不喊苦了,垂眸开口道:“凫姑娘,那日发现你的特殊体质后,本想找机会让你留在医馆,可是刚进宫就让你受到了伤害,没保护好你,我羞愧难当。”
李凫偏头看他,见他皱着眉头,丝毫没有了平日的从容,只剩无措的慌乱和歉疚。
他接着缓声说道:“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姑娘若是想走,等治好了你弟弟,我就套马车,送姑娘一家远去,再不回来。”
自己的疏忽造成了她未来的伤痛,他想去补救但是没有合适的身份,只能把她送离自己身边,永远看不见自己才好。
李凫听他说完,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医师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次意外也算我的疏忽,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你别说出去…”
她把脸藏进被子里,不敢看他。
泽漆连忙摇头:“就算姑娘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也不会说半个字的。”
李凫感到浑身发热,跟刚刚的情形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很是矛盾,就这么放过了什么错都没犯的两人。
泽漆见她不再回应,慢慢退到了榻上,把蜡烛吹灭,黑暗中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她原谅了自己,自己却无法释怀。
这件事情横在两人中间,就如此时的黑暗一般,遍布全身无所适从,强硬地逼着两人去接受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