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上,还是吃饺子,并且是冻饺子。
桌上还放着六盘年夜饭的剩菜。
——仓房的大缸里,还冻着几坨剩菜,大概率要吃到正月十五去,可真正是年年有余啊!
贺曼姝看看座钟的时间,催促邱刘晓梅,“快!把大宝叫醒,换新衣服,吃饭!”
又命令邱鹿鸣,“呦呦煮饺子,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就急匆匆进了自己的卧室。
不要奇怪贺老师为什么一副急匆匆慌张张的样子,看到邱家人早饭才吃到一半,就有人拉开了邱家的二门,大喊着,“贺老师过年好!”,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贺曼姝听到拜年声,大惊失色,“妈呀,今年怎么又提前?”
话音刚落,呼啦啦进来七八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他们嘻嘻哈哈地站在邱家的客厅里,丝毫不觉自己踩脏了人家地板,也不觉得搅和了人家的早饭,反而神情里似乎有些没能堵了这家人被窝的遗憾。
贺曼姝笑得眼角都是鱼尾纹,眼睛亮晶晶地,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给他们拿瓜子和糖,让他们坐下。
邱家哪里挤得下这些人,他们也不坐,齐齐鞠个躬,对着除了邱冀邺全都从饭桌边站起的邱家人再次拜年,“贺老师过年好!邱叔过年好!哥哥嫂子弟弟妹妹过年好!贺妈妈!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闹哄哄的,一片乱糟糟,但贺曼姝笑的见牙不见眼,豪迈地拿出一沓红包,一人一个发出去,“拿着!老传统,一人一块钱!”
那些青年排座座吃果果一样,全都笑嘻嘻接了,有人还从茶几上的果盘里偷抓花生瓜子,塞到衣兜里,像占了大便宜一样笑得不行。
一群人呼啦啦都走了,贺曼姝也不送他们,赶紧坐下吃饭。
邱嘉树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回来又带了一批,刚坐下的邱鹿鸣,往嘴里塞了一块溜肉段,又站起来,这一波年龄更小一些,拜年程序和上一波差不多,贺曼姝照例又开开心心发出去一波红包。
邱鹿鸣在那些人转身的同时,就赶紧坐下吃饭,并催促大宝快吃,大宝刚睡醒,本没有食欲,被姑姑一催,倒也吃了几个饺子,又吃了些菜。
果然,没几分钟,又是一波学生袭来......
大年初一一早,邱家人终于跟行军打仗一样,吃完了早饭。
九点多钟,邱家迎来了教育局领导的团拜,带头的两人,看年龄比贺曼姝也小不了几岁,一进门却先给贺曼姝和邱冀邺鞠躬拜年,口称老师,师公,还学着前头那些无赖小青年,伸手要红包,贺曼姝哈哈大笑,竟真的给每人塞了一个一元红包,“就是你们带坏的风气,害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发红包的!”
戴眼镜的一中郭校长,仔细收起红包,笑着说:“从前是一毛一个包,现在是一块一个包,翻了十倍,我发财了!”
另一个是教育局的副局长,笑着对邱冀邺说,“我们也不白拿红包,那些年,帮师公拉柴禾,挑水,浇地种菜,都干过!”
“嗯。”邱冀邺点头,“有几个小子一进我家后园子,直接把黄瓜西红柿都给我吃罢园了。”
哈哈哈哈,大家似乎又回到六十年代的青春时期,他们爆发出的巨大笑声,几乎将邱家封窗的塑料布都掀开去。
邱鹿鸣啧啧两声,穿上新的墨绿色羽绒服,跟大嫂打个招呼就出了家门,她算是看出来,家里的大门,这一上午是别想关上了,还是出去找同学玩儿吧。
一出门,就差点和秦慧芳撞个满怀,两人高兴地抓着手,蹦跳着互相拜年,秦慧芳后头还跟着四个大小伙子,都挤在她家门口台阶上,说要进去给邱大夫和贺老师拜年。
——嘉阳七怪正式变成嘉阳六怪了,徐振华自那次在阅览室见过,再没有跟这些朋友联系,秦慧芳说他好像去上海过年了。
“我劝你们别进,里面是......”
还没说完,邱鹿鸣忽然轰他们下台阶,“走走,出来人了!”
六人往东边走了走,直到那群人走出邱家,向远处走去,也不知又去了哪个老师家。
“哎我操,那好像是二中校长,不对,这些人都是局长副局长,再不就是校长啊!”郑伟感慨了一声。
秦慧芳切了一声,“你看到县委团拜没有?”
郑伟认真摇摇头,“没看过。”
“也对,那都是给老革命老干部拜年的,哪有你家的份儿!”
杨大伟打断还要说话的郑伟,“走,我们也进去给贺老师拜年!”
“我不想去,贺老师又没教过咱们,我还有点怕她,我不敢去。”鲁家明缩到秦慧芳身后说。
“她又没教过你,你怕啥啊?”秦慧芳像抓小鸡一样从身后一把薅出鲁家明,“你去不去,不去我们自己去!”
“去去!去还不行吗,母老虎!”
“你再说一遍!”
几人正闹哄着,邱家门口已经又来了一群孩子,都是附近邻居家的,大的十一二,小的四五岁,自发凑到一起,挨家拜年,说些吉祥话,得些瓜子糖块小鞭儿,就再去下一家。
因这群孩子,六人没去邱家,又在路上滞留下来。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婉转地说:“哟,鹿鸣啊,这是来给夏姨拜年了吗,快进来快进来!”
邱鹿鸣慢慢回头,对,就是这个女人,差点毁了家里的年夜饭。
夏艳静穿着一件灰色带毛领的呢子大衣,和一双高腰皮靴,一头大波浪披散着,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挺会打扮的。
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邱鹿鸣迁怒了,犹自笑得灿烂,用百灵鸟一样的音乐老师的嗓音说,“同学们,一起进来吧,吃点瓜子雪糕!”
杨大伟看看邱鹿鸣,低声说,“这女的谁啊?”
“夏艳静。”邱鹿鸣低声含糊地说。
“瞎眼睛?”郑伟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连忙找补,“你,你怎么给长辈起外号呢!”
这时,孩子们从邱家鱼贯而出,邱鹿鸣指着夏艳静家,大手一挥,,“快去拜年啊!夏老师家有瓜子和雪糕!我们去拜年啊!”
“噢,有雪糕!”孩子们很兴奋,但不少孩子是一小学的,认得夏艳静是老师,知道她是个贼拉厉害的老师,就有些不敢迈步。邱鹿鸣一扯秦慧芳,两人带头冲进刘家院子,孩子们都呼啦一下跟进去,差点撞倒门口的夏艳静。
邱鹿鸣进门先给刘长海拜年,“刘叔刘院长过年好!祝您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身后五怪也跟着大声拜年,刘长海笑眯眯,高兴得很,不迭地招呼他们吃瓜子和奶糖。
邱鹿鸣不客气地抓了一把奶糖,揣到羽绒服口袋里,又用眼神示意大家都去抓一把。
刘家的大儿子刘志国与邱鹿鸣年龄相仿,早出去拜年了,十五岁的小女儿刘玉宁乖乖巧巧的,正在往头上戴帽子,见了邱鹿鸣,惊讶地指着她说,“你咋不戴帽子?”
秦慧芳也没戴帽子,她摇头说,“戴帽子压刘海,围脖就够了。”
“那多呲脑门啊!”
“不呲!”秦慧芳嘴比铁门还硬,谁冷谁知道。
邱鹿鸣听到夏艳静走进偏厦,眼珠一转,“小宁,和我们几个去拜年啊,这里有四个哥哥保护你呢!拜完年再上我家,我给你看小说,是在哈尔滨买的,一提包呢,琼瑶席娟岑凯伦的都有!可好看了......”
“小宁!一会儿跟妈妈去你姨姥家拜年,别乱走啊!”邱鹿鸣听出夏艳静声音里的焦急和愤怒。
她微微一笑,“那没关系,我们先去拜年了,小宁你晚上上我家,叫上韩美芬咱仨一起看!”
刘长海终于听到几人在厨房里的谈话,皱眉从客厅走出来,“鹿鸣,你上班了,看点小说没啥,小宁上初三,还不是看闲书的时候,她将来是要考大学的。”
“看闲书就考不上大学吗?夏姨说不耽误事儿,还能增加作文水平呢!好像就是我十五岁时,夏姨强烈推荐我看琼瑶小说,她说爱情是这世间最神圣最美好的情感,一个人如果不好好爱一场,就是白活了!而青春年少时的初恋,最是让人难忘,她还说她初恋......”
“邱鹿鸣!”夏艳静厉声打断邱鹿鸣,脸上早没了笑容,“鹿鸣,你们不是要去拜年吗?怎么还不去?一会儿家家都吃晌午饭了,还怎么拜年?”
“没有啊,过年家家都是两顿饭,不耽误的!”
“你不拜年,我们也要去拜年了!”
“哦,那刘叔夏姨我们走了,谢谢你家的瓜子和奶糖!小宁有时间去找我啊,那书可好看了,你妈妈也爱看呢!”
邱鹿鸣对着脸色铁青的夏艳静挥挥手,笑着出了刘家。
站在刘家大门外的马路上,邱鹿鸣仰天大笑,秦慧芳愁苦地看着她,“你疯了?”
邱鹿鸣还是笑,忽然竖起食指,“嘘!”
她听到刘家屋内,刘长海怒气冲冲地质问夏艳静,“你不是说光知道革命,没处过对象吗,那难忘的初恋是谁啊?”
“长海,我真没处过对象,第一个就是你!”
“呵,没处?老邱家那孩子从小就虎潮潮的,她能会撒谎!”
“你!你宁可信个傻子,也不信我?刘长海!你能不能别管我!我不过就是使点小谋略,膈应一下贺曼姝,再给她找点事儿罢了!总之,女人的事儿你少管!”
“我少管一点儿,你还不给我上天去了!”
.......
本来还挺高兴的邱鹿鸣听到虎潮潮和傻子俩个词,笑容立刻凝固,她一把抓住马明军的胳膊,咬牙说,“老马,你是咱们嘉阳六怪里,最有智谋的一个!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砸了,她!家!玻!璃!”
马明军啊了一声,“这不好吧,你二哥要抓我咋整啊?”
“我不管,我就要听到她家玻璃碎裂的声音,你就说帮不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