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和轩辕随又被勒令去监牢,逼供萧贵妃了。
萧贵妃还是老样子,“都说了本宫不知道。”
她眼剜轩辕随,“你最好再给本宫去查仔细了,否则等本宫出去,第一个揭的就是你的皮!”
说着,还削眼李莲花。
轩辕随领了命来的,并不怕她。
眼见天都要黑了,时间越发紧迫,他烧了烙铁要施刑。
就在通红的热铁要烫进皮肤时,李莲花叫住他。
“等一下。”
轩辕随扭头,没好气道,“你拿了令牌,不帮审案子也就算了,就别打扰我了行吗?”
“我也不是打扰你审案子,”李莲花走过去,小声道,“而是贵妃娘娘或许真的不是凶手。”
萧贵妃从惧怕里缓过来,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以至于轩辕随扔了烙铁。
这新来的刑探是在帮她?
毕竟家父身为吏部尚书,是很多人巴结的对象。
她于是想朝对方递了个眼色,然而李莲花转身出了牢房,轩辕随也走了。
“你如何知道?”牢房外,轩辕随问。
“你想啊,这萧贵妃母家……”李莲花娓娓道来。
他从前在四顾门时,有不少案子需要和监察司交涉,调查了解一下朝廷势力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方多病有时候也谈过,一些从他爹那里听来的政事。
这萧贵妃背后的萧家,同皇后的母家赵家,是二十年前势力庞大的两大政党。
两家打得酣,双方都想争取皇帝的倾向。
是故,萧贵妃不会轻易去毒害皇帝,从而牵连自己的母家,让皇后一党获利。
她要害,也是害太子更合理,毕竟太子乃皇后所出。
太子一死,她的孩子便更可能成为储君。
“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嫁祸她?”轩辕随顺着道。
李莲花即刻摘掉自己,“我何时说过,这话可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污蔑皇后娘娘。”
“我——”轩辕随无语凝噎。
这分明是他要说的话。
“放心好了,我这人心地善良,不会把你供出去的。”李莲花装大好人。
轩辕随,“……”
“行了,你别打岔了。”他顿了片刻道,“继续说。”
“你想啊,”李莲花抵住下巴,“贵妃娘娘要维护自己母家利益,皇后娘娘也是一样的。”
“她就算要嫁祸,也没必要把陛下置于死地,对不对?”
“有道理。”轩辕随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运转着脑子,“害陛下的那个人,多半是与陛下没有利益依存关系的人,或是心怀所恨,不在乎那种依存关系的人?”
“聪明,”李莲花赞赏道,“轩辕大人不愧是皇城司统领。”
“害,”轩辕随虚摆下手,“过奖过奖。”
飘忽不过弹指,他反应过来什么,指着李莲花,“不对。”
“你为什么对皇家和朝廷的事这么了解?”
李莲花不慌不惧,刮了下鼻子,“这也是巧了。”
“有一年有一天呢,萧大人生了病,我去萧府给他治过病,不小心听到了一些东西。”
轩辕随目光在他身上狐疑地逡巡一番。
“怎么,”李莲花道,“你莫不是想出卖在下?”
轩辕随没那么傻,贵妃娘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今得罪了她,便是和萧家对上了。
又依李莲花这厮的性子,卖他,就等于把自己卖了。
他没再揪着不放,回到案子上来,“那现在的关键就是,排查出跟陛下没有依存关系,或是不在乎那种关系的人。”
不过,这个点不大好说。
皇宫深似海,宫里数不胜数的人,或多或少都戴了面具,是很难去辨别的。
最好还是从别的地方入手比较好。
比如,那个人在御膳房到承乾殿的这段路,接触过贵妃的金玉羹。
再者,那个人了解紫蛇荆,要么是接触过南胤,要么本身就是南胤人。
据此,他们摸索出了一些人。
一个是淑妃,未时三刻左右,同贵妃在承乾殿外撞上,好像还起过争执。
但她是纯正的汉人,可话说回来,汉人未必不能接触南胤的毒。
还有就是丽妃,听御膳房的人说,她下午来过,责备说菜肴里面发现了蟑螂。
重要的是,她有实打实的南胤血统。
再有两个是祺嫔和全贵人,前者是半汉半南胤人,后者是完全的南胤人。
“那我即刻请命去搜!”
轩辕随急不可耐,拔步就要去搜。
李莲花拉了把人,“你搜也没用,出了贵妃娘娘当靶子,凶手肯定早就把证据销毁了。”
“再说了,这定罪的证据不就送给贵妃娘娘了吗。”
“那怎么办?”轩辕随有些懊恼,“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等着掉脑袋啊。”
“我问你,”李莲花耐着性子道,“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加害陛下。”轩辕随不假思索。
李莲花打比方,“那如果是你要加害呢,却——”
“我没有要加害!”轩辕随跳脚。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
“如果,”李莲花重重强调,“是你要加害,却发现失败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轩辕随依着竿子爬。
俄顷后,他惊喜地看着李莲花,“你竟如此老奸巨猾!”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
是夜无星无月,只有宫灯与暗色相争,映照着辉煌的殿宇。
朱红漆墙上,一个影子不疾不徐地掠过。
到承乾殿外,影上的步摇停止了轻晃。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吴公公,听闻陛下奇毒已解,我心下担忧,想来看看,可否通融一下?”
守门的吴公公手作请势,“陛下毒刚解,龙体尚虚,已睡下了,娘娘还是明早再来吧。”
头戴点翠的妃子变出把金锞子,置于吴公公手中。
吴公公纳入袖中,睁只眼闭只眼,“还请娘娘早些出来。”
妃子推门而入,回身掩上。
然后,她行至龙榻前,冷冷扫视着沉眠的隆安帝。
“不管今日请来的是神医也好,庸医也罢,也不管他治不治得好你,我叫你三更死,便绝不会让你苟活到天明!”
只见朦胧黑暗里,一把匕首亮得生寒。
刀尖锐利无双,朝着隆安帝的心口,重重刺去。
可惜,刹那间,噌地一声。
刀尖微微刺出衣裳褶皱的那一刻,她手蓦地一痛。
匕首甩飞出去,穿透屏风,钉到墙上,嗡鸣不止。
而后,一人跳出来擒拿,踹中她膝弯,逼得人跪下去,又将长刀横她脖颈上。
来人正是轩辕随。
李莲花在边上,一根一根点着蜡烛,屋子徐徐亮起。
烛火映亮了凶手的脸,螓首蛾眉。
“你们耍我!”
她不免气愤郁结。
本要杀了隆安帝,出去后再解决掉吴公公的,却棋差一招。
“兵不厌诈嘛,”李莲花迈步上前,“丽妃娘娘。”
此时,还有一人从帘布后踱出来,正是太子。
如此陷皇帝于险境的引蛇出洞之事,他们两个自不敢独作主张。
李莲花忽悠说主意是轩辕随出的,轩辕随也认了。
因为一旦说出这个主意,就意味着推断出凶手另有其人,那么是根据什么得来的呢?
这势必会回到皇家与朝廷的利益瓜葛上来。
李莲花一介草民若认了,怕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轩辕随就当善心大发,帮帮这人了。
可太子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他比李莲花更清楚,自己手下的脑袋有多榆木。
当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
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丽妃,“丽妃娘娘,我父皇可待你不薄。”
“你一介布衣之女,还是南胤之后,如今坐到这样的位置上,全仰仗我父皇青睐。”
“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生出如此恶毒的邪心!”
丽妃不卑不亢地仰着头,冷嗤一声。
“对你们来说,是皇恩浩荡,体恤下民。”
“对我呢,不过是亲眷离散,如困囹圄。”
她嘶吼着,“你们何曾问过我,我愿不愿意,我何须这种施舍!”
太子一滞。
“三年前,就因为永福灯会的一个眼神,我就被带进了宫。”丽妃哽咽着控诉。
她当时也就十七八岁,不过在灯会那一天,随了亲人上街游灯,不过去了趟万寿城楼,同数万万百姓一同放了天灯。
如往年一样,享受着平常而欢庆的幸福。
直至一辆高高的轿撵路过,将一切都打碎了。
一双眼睛自上而下,驻留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
于是,一百两黄金送至家中,她自此所见,皆是巍峨宫墙。
天灯说永福,什么是永福,永恒的福气随灯远去罢了。
剩在人间的,是漂泊不定的命数。
“你们说,我有什么错,我何错之有!”
她指着龙榻上不会说话的人,“错的是天,是自以为是的天!”
“不但自以为是,还质是文非。”她斥骂道。
“口口声声说着南胤大熙合为一家,其实骨子里最恨我们南胤的,就是你们皇家。”
“你们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她举起手,露出腕上的镯子。
“芳凝香,一种闻了会患不孕之症的香,”她对太子道,“你爹送的,后宫南胤血统的嫔妃都有。”
“不过就算他不送,我自己也会喝药。”
她取下镯子,奋力扔龙榻上,正中隆安帝脑袋。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拦到。
太子怒了怒,终是没有发作。
殿内一时静默无言。
李莲花万万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隐情,心下怅然一片。
丽姑娘所作所为,说来竟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就算隆安帝政绩再卓越,也依旧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玩弄他人命运于股掌间的掌权人罢了。
轩辕随被她的声气震慑,架刀的手有点抖。
太子虽无从辩驳,可说到底,执权者的本质不允许他去认同。
遂端得一派威严,“本王也不跟你废话了。”
“我只问一句,紫蛇荆的解法。”
闻言,丽妃好笑起来。
若说刚中圈套时,还有点迟疑,她现在可以十分地确定一件事。
遂欣喜地看向李莲花,“原来你的医术也没有那么厉害。”
“瞧得出来,解不出来,诓我来了。”
“诓便诓了,”她腿一软,舒坦地坐地上,“总归有皇帝老儿给我陪葬,那可真是风光无限,超妙绝伦了。”
语毕,她竟打着拍子,哼起不知名的歌来。
“哼哼嗯哼……”
太子被这态度气出无名三丈火,又偏偏难以发作,可谓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一挥手,“轩辕随,押下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晚上,给本王逼她开口。”
轩辕随倒吸一口凉气,把丽妃提起来,往监牢去。
随后,太子又对李莲花使眼色,意思再明显不过,一块。
李莲花只好无奈跟上。
丽妃进了监牢,贵妃自然就出去了。
两人错身而过时,贵妃高挑眼尾,“我就知道是你,南胤的贱蹄子!”
丽妃咬牙切齿。
若是没有拷着枷锁的话,她极可能已经把人撕了。
进到牢房后,轩辕随一会威逼利诱,一会动之以情。
可惜,通通不顶用。
丽妃瘫在茅草上,装聋作哑,闲情逸致得很。
他想用刑,脑子里又立马浮现出丽妃的遭遇,刑便用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肩上压了两座大山,一座是太子,一座是萧家。
无论哪一座,都要命得很。
他痛心疾首地对李莲花道,“我们一起唱挽歌吧。”
李莲花摆摆手,“不必了。”
“死马当活马医,我去试试吧。”
他迈步过去,半蹲下来,“丽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先前他就注意到,丽姑娘多瞄过他几眼,以一副奇怪的神色。
丽妃靠到栅栏边,“我喜欢这个称呼。”
继而,她道,“其实原本,我很感谢你。”
李莲花翘了下眉梢,“因为我发现了紫蛇荆?”
“答对了。”她笑起来。
笑了没两下,脸上就挂满了嫌恶嫉恨之色。
“萧贵妃那死东西,他们一家人都是死东西,要不是他们一家对南胤心存芥蒂,作威作福。”
“我爹娘不会死,我阿姆也不会死。”
她低头看地上的灰尘,一如尘埃满地的心中,存着段刻骨铭心的痛。
家父考取功名时,中了前三甲,可就是因为南胤的身份,被吏部的萧大人刷了下去。
他心有不甘,执意告发检举。
但小小蝼蚁,如何抗得过那权势滔天的洪水猛兽。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头上,人命便归于黄泉。
家母敛着面目全非的尸首,想要去告官,迎来的,同样是被碾死的命运。
阿姆受不了打击,直接气死了。
只剩个阿爷,不敢再去负隅顽抗,抚养着年纪尚小的她。
等她长到十七八岁,人生又迎来了一场厄运。
皇帝在永福灯会上,看上了她。
阿爷不许,来宣旨的太监,就命人打断他的腿。
自那以后,就只能跛着脚走路了。
而那百两黄金,也没有到阿爷手中,而是进了那太监的口袋。
那太监就是吴公公。
李莲花听罢,胸中泛出难以言喻的酸涩来,“所以……”
所以她就设计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调查过贵妃的动作后,借着去御膳房责问菜肴有蟑螂,不干净为由,趁机把紫蛇荆撒进了贵妃的金玉羹里。
“诶,”她叹口气,“那群太医笨得很,连紫蛇荆都不知道。”
“还好你来了。”她看着李莲花笑。
李莲花只觉得胆寒。
脑海忽地冒出一个想法,若是自己没有来二十年前呢,她会怎么办?
想必会自己上手,让紫蛇荆暴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些芜杂的政事长河中,萧家在二十年前就没落了。
“可是,”丽妃收住笑,“你聪明过头了。”
“你把萧贵妃的锅摘掉了,”她发狠地扯断一根茅草,“我现在,特别恨你!”
李莲花垂了垂手,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注目着丽妃,温温和和,就仿佛风吹槐花落。
“我见过你阿爷,他很想你。”
他很清楚,丽姑娘不会告诉他,紫蛇荆的解毒办法。
从她持刀刺向隆安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抱了必死的决心。
因此,他过来,就是想告诉她。
你阿爷很想你。
葛丽藤一怔,缓缓望向他。
满目无措,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