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渐渐西沉,街头巷尾原本的宁静被打破。
“duang!duang!duang!”
三声浑厚而激越的锣音划破长空,在狭窄的街道与高耸的马头墙之间回荡。
一位公差手持铜锣,身穿皂隶服,头戴平顶巾,腰束红搭膊,沿着石板路疾步走来,身形矫健,面色严肃,手中的锣锤重重落下,每一下都像是击打在流民的心弦上。
只见一公差一边有力地敲打着铜锣,一边嗓音洪亮地吆喝:“官府有令,老君庙内,各家各户听真,紧急事务需知悉,各家各户派一人,明儿巳时速速前往县衙前门集合!”
那锣声急促而有力,将官方的重要信息迅速传遍四方,众人闻声皆停下手中的活计,面带敬畏而又紧张的表情,纷纷揣测着即将到来的消息内容;孩子们则簇拥在一起,瞪大眼睛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爹!”
林秋缘也想跟着出去看看,突然感觉后颈的衣领被拎住,顺着身后的手看上去,就对上她爹黢黑的脸,连忙带上几分讨好的笑,狗腿极了。
“别跟着去!小心有拐子!”
林守义蹙着眉,伸手抱起女儿就往帐篷走去,他可听说庙街和城隍庙那边这几天不见了好几个孩子。
林守义加快步伐,想着等下还得跟其它人提个醒,也得给几个孩子做个思想教育工作,不能让他们乱跑,最好就待在帐篷里哪也别去。
快步走回帐篷,帐篷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嘴角比ak还难压。
“对了,娘,今儿我们在城外碰到了李大哥一家,就是上次我们抓到黑鱼那回,说要跟我们一起走的那个李大哥。他们一家也在城内呢,比我们先到,今儿义诊才碰上。”林守义突然想到今儿遇到李忠的场景,一时间有些感慨。
“哦~他呀,那可真是巧,又碰上了。他们住哪里?庙街还是自己租房住的?”陈氏愣了愣,才想起来女婿说的是谁,颔首道。
“庙街呢,也是咬牙交了银钱进的城,李大哥怕外面人多混杂,听说也是刚到那天就有人盯上他的孩子……”
众人想到了侯三和钱爷,不由得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
……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灰暗的天空仿佛被一层湿润的雾气紧紧包裹,厚重而低垂。
寒风瑟瑟,带着一种阴郁而沉闷的气息在空气中穿梭,它似乎在低声预告着雨水的到来。
远处的山峦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失去了往日的清晰轮廓,也变得有几分神秘起来。
一行人出门前,站在帐篷前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天际线边沿透露出几丝压抑的暗光。
“估摸着真要下大雨!我这老寒腿,昨儿拔了火罐,竟也不疼了。嘶,还真冷啊,一晚就降温了。”柳满仓也抬头望向天,寒风微起,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短袄。
几人快步往州衙大门走去,挑了个近一点的位置,听着周围的人谈论各种小道消息。
“duang!duang!duang!”
一公差手持沉甸甸的铜锣,身穿制服,腰挎佩刀,面容严肃,从县衙大门出来,步履稳健地步入喧闹的人群之中。
他高举锣槌,突然间,随着一声洪亮而深沉的“duang——”响,锣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开,瞬间穿透嘈杂人声,直入耳膜。
这锣声带着官府的威严,每一下都似乎在宣告:“闲杂人等速速肃静!”
围观民众闻此锣声,皆知是县衙传令,于是纷纷停止交谈,动作放缓,目光聚焦于公差身上,一片原本熙攘的州衙大门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知县大人到——”
知县大人身着青色素面官袍,乌纱帽下双目炯炯有神,面色凝重而威严。他的双手微微背在身后,缓步走出雕梁画栋的州衙大门,每一步都似乎在敲击着大地,宣告着公正与严肃。
身后,一众衙役身着皂隶服色,腰佩铜扣刀鞘,手握红黑棍棒或令牌,排列成阵,跟随而出。
他们的眼神锐利、步伐整齐划一,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现出官府的纪律严明和行动有序。
众人一同肃立于州衙门前的石阶之上,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峦。
阳光穿透乌云洒落在他们的身上,知州大人矗立前方,与衙役们共同构成了一幅庄严的场面。
“嘶,知县大人可真威风——”
“哎呦,知县大人怎地如此年轻?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啊!难怪都一旬过去了还没商量出个章程……”
“撞我作甚?”
……
“duang——”
“肃静!知县大人有要事宣告!”
皂隶又敲了一下锣,街头巷尾的熙攘渐次归于宁静。
……
“他爹?回来了?知县大人是何种安排?”柳满仓和大舅哥一掀开帐篷,就对上众人激动的面容,陈氏和何氏连忙迎上去问道。
“是好消息,一会儿再说,兴旺他们两兄弟还没回来吧?”陈舅公脸上满是欣喜,在帐篷内巡视一圈,没有发现自家儿子。
“我去看看——”
柳幺舅站起来就想往外冲,被自家老爹一把拽住,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混小子,你急什么!就在这等!”柳外公差点被自家幺儿拽倒,连忙稳住身形,抓住儿子的胳膊就给了他屁股一脚。
“哎呦!爹,你下脚也忒重了些。”柳幺舅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怪叫。
“想挨揍?”
“不敢不敢……”柳幺舅连忙告饶,缩去自家二哥身旁躲着。
“爹,大哥他们回来了。”林守义掀开帐篷,并未走进去,唤妻子拿野菜,又转身抱了柴往二门院走。
“先吃饭,饭吃了再说!”柳外公瞪着跳起来的幺儿,倍感头疼,连忙呵止道。
林秋缘想到先前听到的分地免税传言,内心也有些雀跃,看着她爹、外公舅公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她估摸着这些小道消息八成是真的。
众人心里都很激动,风卷云残地把粥喝下肚,就把碗筷往陶锅一放,又把锅拉到一旁,围坐在一起竖起耳朵,迫不及待地想听三人带回来的好消息。
柳芸娘和陈氏坐在床边,一人抱着冬至,一人拿着木勺在喂冬至喝粥,一时间帐篷里只听见冬至吧唧嘴的声音以及帐篷外传来的欢呼声。
众人记得心里在挠痒痒,也不敢出声催促,柳幺舅张了好几次嘴,都被他爹瞪着把话又咽回肚里。
等把冬至哄睡,二人这才走去各自的男人身旁坐下,也竖起耳朵看向陈文里。
“咳咳——”陈舅公清了清嗓子。
“知县大人说了,马上就快过年,须得赶在春耕将我们这些流民安置好,不能耽误来年耕种之事。我们这些流民会被分去各个乡镇安置,安置之后可以给我们落户落籍呢……知县大人说还分田分钱呢!诶,大人是怎么说来着?”陈舅公有些激动,一时忘记了想要说的话。
“所垦田亩永为己业,以一夫一妇为一户,给水田二十亩或旱地三十亩,有成丁者另增加四亩;每户给银二十两,充生产、生活资金。”林守义连忙补充道。
“不过要等办好手续之后,才能领银两,田地需要等咱们安置后,由甲长分配,里长丈量之后,才能去县衙办理地契。”陈大舅也赶忙激动地接过话。
“而且!凡是荒芜之地任由咱们开垦,垦出之良田归咱们所有,而且五年内不纳税!而且啊,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呢!”柳外公更激动,啪地就站起来,把没坐稳的柳幺舅吓了一跳,从床边滑到了地上。
柳幺舅用屁股快速挪到自己老娘身旁,抱住自家老娘的小腿,紧紧贴着,生怕又挨他老爹一脚。
“爹,这个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是什么意思?”朱氏把自家女儿抱到腿上,抬起头问道。
“意思就是以后咱们交丁银税只按一个人头收,不管你后面生多少个儿子,只要没分家,都只收一个人头的丁银税!”
陈舅公激动得唾沫星子飞溅,差点被滋一脸的林秋缘默默挪了挪位置,从她娘怀里,挪去了她外婆怀里,挤开了一旁的幺舅。
听到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句话时,林秋缘眉头一跳,拼命压制内心的困惑,生怕被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隐隐记得,这个政策应该是康熙年间的呀!怎么这大梁朝也用上了呢?这个大梁朝怎地像个裁缝似的,既类宋又类明清呢?
林秋缘自觉把脸上的表情掩饰得很好,殊不知,陈氏早发现了她表情的不对劲。
陈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眉头一皱,腹诽道,这孩子怎地就藏不住心思?什么想法都摆脸上?
陈氏低头对上林秋缘的眸子,直把她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别人发现自家外孙女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