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地里的红苕藤长得很是茂密,家里的牲畜根本吃不完。
肖大脚建议何氏养头猪,把红苕藤割掉一些,不然以后红苕不长个儿。
何氏和陈氏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吃丰收酒那天,还顺带打听了一番。
知道了村西头的刘二娃家和村东头赵大牛家的的母猪下了崽,几人回家一合计,打算邀上肖大脚一起去看看。
他们家刚好处在去村西和村东的中间,肖大脚住村东,挨着赵大牛家。
何氏和陈氏,一大早就叫上自家男人,背上背篓,往肖大脚家去。
肖大脚特别喜欢神仙豆腐,每次都会吃上两大碗,刚好昨儿他们又搓了一大盆出来,给肖大脚和赵大牛一人背了一盆去。
何氏几人还没走到肖大脚家,就听见路边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咒骂声,骂得很不堪,随后院门打开,依次走出三个女孩,年龄看着不大,瘦小的身上满是“猪儿埂”,就连脸上都有——是被竹条子抽打后留下的痕迹。
几人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停下了脚步。
三人脚上穿着双草鞋,上衣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很不合身,身上穿的裤子,短到露出了小腿。
露出的胳膊和腿上,也同样是“猪儿埂”。
罗大丫先出来,看见门前站着的几个生人,下意识地往后瑟缩,眼里肉眼可见的闪过害怕的神色,却又坚强地伸出手护住后面的两个妹妹,警惕地看着路边的何氏几人。
何氏估摸着这就是罗家了——村里也只有罗家会这样糟践自家的女儿(孙女)。
陈氏嘴巴微动,想说些什么,又怕吓到几个孩子。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边的几个大人是怕吓到孩子,另一边几个孩子害怕几人是她奶喊来买她们姐妹仨的贩子。
“你们几个贱皮子,在这找屎吃啊?半天不去割猪草,又想偷懒?皮子又痒了?要是把我的宝贝猪给饿瘦了,我要你们好看!”尖酸刻薄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骂声越来越大。
三个孩子闻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乖巧地缩在一起,站在门外。
院内走出一个身形矮粗,长着一双吊梢眼,满脸横肉,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老太,估摸着有五六十岁,右手拽着一根细长的竹条,作势向一旁的三个女孩打去。
棍子高高扬起,这才看见路边站着的几人。
“你们找谁?”
老张氏脸上的横肉一动,吊梢眼斜斜看向几人,脸上满是警惕,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宝贝孙子,平常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生怕路边这几个人是拐子。
“老嫂子,我们找赵大匠,你知道他们住哪吗?”何氏拉住陈氏,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老张氏,假装问路道。
“那儿呢,去去去,别站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老张氏抬手一指,又挥动着竹条赶人。
何氏道了谢,拽住妹妹,往肖大脚家拉去。
她最是了解丈夫的这个妹妹,二十二岁那年去河边洗衣,被人推进河里,被救起来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眼里最是见不得村里的小女孩被打和虐待,总要上前跟人父母理论一番的,不行就找上村长、里长、甲长,势不达目的不罢休。
何氏怕她又开启狂暴模式,跟罗家对上,连忙把她拽走。
后面两个背着背篓的男人也快步跟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后面又传来老张氏的咒骂声。
何氏扭头一看,老张氏竹条打了个空——罗二丫趁着她棍子打下来之前,一只手拽住姐姐的手腕,一只手拽住妹妹胳膊,拉着两人就跑,边跑边喊,“奶,你再不让我们去割猪草,你的宝贝疙瘩就要饿瘦了。”
这个宝贝疙瘩不知道是讲圈中的猪,还是说的老张氏的宝贝孙子。
何氏拍响了赵大匠的门,里面很快传来肖大脚的声音和脚步声。
“来了来了。”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肖大脚下探出个脑袋,一看是何氏几人,才呼了口气,把大门打开,几人迎了进去。
老张氏正歪着土肥圆的身子往这边瞧,肖大脚呸了一声,才把院门关上。
“瞧见了吧,那死老太婆,天天就这样打骂几个亲孙女,几个孩子过得造孽哟。天天像丫鬟一样,伺候全家,挨打受骂,身上没块地儿是好的。”
“昨儿还听见那老太婆骂她们偷吃猪食,你看看给几个孩子饿成什么样?昨儿我算准了时间,在后山塞了几个苞谷面饼子给大丫二丫三丫,几个孩子唰地一下,就给我跪了,给我吓一跳。这三个孩子啊,是知道感恩的,倒不像是罗家那群烂心烂肺的畜生。”
肖大脚把几人迎进堂屋,脸上满是同情,边走边愤愤道。
“上次吃庆丰酒,我听帮厨的嫂子们谈起他们家,说村长都管不住他们?”陈氏忍了又忍,这时候才开口问道。
“可不是?村长来管,他们家是又哭又闹的,闹着要跳河,又说村长仗势欺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得可难听啦,说又不是他们老徐家的种,用不着他管,把村长气得不行。不然啊,就撒泼打滚,让村长花银子把三个孩子买去当丫鬟。”
肖大脚带着几人刚坐下,边说边唤儿媳端来了糖水。
何氏端出背篓里的陶盆,把神仙豆腐抬上桌。
肖大脚笑着把神仙豆腐放井里湃着,好等中午再吃。
招呼几人喝了碗红糖水,这才边走边聊,拍响了赵大牛家的门。
赵大牛刚好在拌猪食,何氏看了看,猪草里混着米糠还有麦麸,算是喂得很用心了。
赵大牛家的母猪下了九头小猪仔,已经断奶了,正在圈里吭哧吭哧地抢着猪食,你拱拱我,我拱拱你。
母猪和猪崽之间还卡上了一块隔断的竹板,免得母猪护食,踩到小猪。
何氏看上了两头抢食比较厉害的猪,体型在九只猪仔里面算是中等偏上,但胜在活泼灵敏,警觉性强。
看见有生人站在猪圈外,马上就不抢吃的了,站在一旁,警惕地四处张望,尾巴自然弯曲,随意摆动着。
嘴短而宽,鼻孔粗大,眼睛滴溜溜地只转,发现没有危险靠近,两头猪才继续抢食,把一旁瘦弱的小猪挤开,在石槽里大口大口地吃着。
陈舅公几人也很满意,但几人也说好要去村西头刘二娃家看看,就跟赵大牛说好,去那边看一趟回来再商量。
赵大牛憨厚地挠挠头,客客气气地把几人送出门,开始清理猪圈。
刘二娃家的猪崽看着不够活泼,甚至有些萎靡不振,两相对比,还是赵大牛家的猪更胜一筹。
陈舅公也很婉转地表示没看上,刘二娃也不恼,细细跟几人解释了一番。
原来是母猪下崽的时候,刚好赶上暴雨那几天,雷电风雨交加,母猪受了惊吓,所以今年只下了八头猪崽,其中有两头,还被母猪不小心踩死了。
母猪奶水少,六头小猪仔早早地开始吃猪食,现在只长了一小节。
几人准备告辞的时候,刘二娃家的院子里突然窜出来三四只只猫——一头黑白狸花母猫带着三只小猫崽在玩耍,你追我赶地,好不热闹。
“二娃,你家还有猫啊!”陈氏一下就被活蹦乱跳的小狸猫吸引住了视线,连忙开口问道。
“是嘞,端午后面几天下的猫崽,下了五只,有两只已经送人了,还剩这仨。婶子,你们要逮猫吗?逮一只去吧,两只也成,猫太多,太调皮了,我家里瓶瓶罐罐没少被他们给弄倒,碗都给我败了好几个咯。”刘二娃蹲下身去,捞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只三花小猫,抱在怀里轻抚着,猫咪不一会儿就开始呼噜呼噜起来。
“要逮的,不养猫怕家里粮食放不住。多少钱一只啊,婶子我抱两只,最好一公一母。”陈氏伸手摸了摸小三花,脸上的表情很是温柔。
“妹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逮猫,可有讲究啦,我们不兴给银钱,咱们一般给一竹筒盐,或是两碗米来换猫,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喊村长帮忙签个纳猫儿契书才能抱猫走呢。”肖大脚也蹲下摸了摸母猫,在一旁细细解释道。
何氏几人倒是没听说过这种讲究,在他们老家,拿着银钱买就成了。
“这说法还是从第一批到我们溪江村定居安家的先祖们定下来的,有什么具体的说法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就一直这样传下来了。”
肖大脚讲完,一抬头看着几人吃惊的表情,不由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氏不舍地摸了摸小三花和小花狸,和刘二娃说过几天再来逮,喊他务必把这两只猫给留下,他们得先去找村长看个好日子,然后再来。
刘二娃欣然答应,只保证一定会留下这两只小猫崽,让他们放心。
几人回家要路过村中心,刚好村长在家,陈舅公开口讲明了来意,村长翻出黄历,点了个好日子,在三天后,让他们三天后来拿纳猫儿契书。
从村长家告辞后,几人才直奔赵大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