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吹来的风，已不复料峭，翻越重重山河，还天地一片青装。
    微风催装，万物葱茏，大军一路向北，沐风而行。
    得知此次率军北上的是宁郡王赫连长澈后，风珏仰天不语，只求这位金枝玉叶的郡王爷在关键时刻拎得清，不掣肘就好。
    谁人不知这位郡王年仅十五，一向不得皇帝重视，临大军出发前还惹怒了皇帝，被轰出了宫门。
    即使率军北上，兵权还不在他手里，这位郡王此行就是一个工具人，皇上拿他来撑门面场子的。
    不怪她有这样的想法，着实是她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
    可后来她就不这样想了，因为这位从未带过兵的金枝玉叶，一月有余就领着两万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到了雁门州。
    领着八千骑兵和一万二步兵，从南向北跨越数千里，只用了一月有余，可见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了一路。
    所以，这位郡王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娇贵。
    当她真正见了那位传闻中的不知轻重的郡王后，就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少年王爷一身铠甲，长弓于背，长剑挂于腰侧，举手投足间尽显利落，长身坐于马上，翩翩贵胄如玉。
    眼眸若星，鼻梁高挺，轮廓清晰分明，五官精致且初显硬朗，透露出跟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帅气来。
    那张略显稚嫩的脸，隐藏了锐意，将锋芒尽数藏于浅浅的温和里。
    风珏第一次理解了锐意藏锋这个词，也第一次见到了正邪难辨、喜怒难分的容颜。
    这个人，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不同于柳子歇的温厚内敛，不同于谢临的风流倜傥，不同于吴世子的韬光养晦，也不同于梅涔的温雅贵气，更不同于余山的那种虚怀若谷。
    她一时形容不出来，这个人好像集结了他们所有的特点，而这些特点聚集于他一身却不突兀，更不矛盾，好像不论多少词用在他身上都说得过去。
    而那双眼眸，让人无法直视。
    既深沉又明澈，既锐利又温和，狠戾与温润并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从那双眼眸里看到什么。
    风珏忽然想起前年跟吴世子吴清华的闲谈，深交过后，两人也交谈的深，他是这样评价诸位皇子的，太子阴狠多智，楚王深藏不露，齐王予智予雄，下头几位还小都还看不出什么，不过七皇子是个爱习武的。
    不知道他现在看到这位七皇子，也就是眼前的宁郡王，会怎么评价。
    她刻意挪了一步，躲在贺玄跟谢临身后，一起行参拜大礼。
    她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殊不知，这些小动作早已入了赫连长澈的眼。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老师口中所说的那位英俊绝尘的小将军，他暗中一瞥，难怪一板一眼的老师也会刻意提起这位小将军，当真是绝尘无双。
    老师自从得知他要北上后，多方叮嘱，多方教导，最后还刻意提起这位风华无双的小将军，意思嘛，也没明说，无非就是要多多提携这位小将军。
    可再一看，只觉得好笑，老师只怕看走了眼，这小将军俊是俊，只怕还是一位俊美无双的女将军。
    暗自一哂，想不到啊，老师那样满腹经纶、古板正经的人，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要是老师知道自己没辨出真身，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又瞥了一眼，心中纳罕，实属是英俊冷冽到雌雄莫辨，他在京城见过众多名门贵族之后，各样的都见过，还没见过这样英气冷冽的女子。
    尤其是那双凌冽的眼眸，既深且沉，看似明澈，实则暗藏锋芒。
    既然她藏得如此深，那么多人都未曾发现，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拆穿她？连老师都记着的人，定是不简单，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刻意环视一圈又一圈，将所有人都看了两遍，然后才接受他们的参拜。
    然后他在众人间，看见了故人。
    三哥的侍卫凤梧，曾跟着三哥回京过，还给四姐跟自己带过小玩意儿。
    可是，此时的他，只剩下一只胳膊，明明立在众人间，却又是那么的孤独，如林立在原野上的枯木，茕茕孑立。
    而他的视线，也越过重重人群，正向自己望来，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悲痛和追忆。
    这一刻，赫连长澈知道，凤梧是在通过自己，寻找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
    在宫里时，母妃跟叶娘娘都说过，自己越来越像三哥了。
    但愿他还能从自己身上寻找到一点三哥的影子，聊以慰藉，不至于太过痛楚。赫连长澈慢慢地松了眉眼，朝他点点头，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浅笑一闪而过，凤梧唰地红了眼眶，匆匆地低了头，不敢再抬眼望。
    赫连长澈慢慢凝眉，在心底告诫自己，沉住气，慢慢来，只要他在北地扎下根，有朝一日，他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连带着三哥的那一份！
    萧炎那厮奸诈无比，这头援军刚到，他便向葫芦庙曾兵，并亲自挂帅上阵，指挥作战。
    听军中老一辈的人讲，北燕三皇子萧洵可比这位手段高明，虽然那位也是狠戾之主，但贵在手段不下作，全凭实力和智谋说话，上得了台面。
    在和亲公主赫连长容薨落后，萧洵便撤军返朝，后来发动战争的，一直是这位行事狠辣无端的端王萧炎。
    这回亦是，不等大军缓息，便发动进攻，真正是激发出了大渝将士的怒意。
    天启三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北燕端王萧炎率四万精兵攻打葫芦庙，大渝宁郡王赫连长澈率两万五千大军迎敌，双方与葫芦庙大战两天两夜，最后萧炎鸣金收兵。
    这是赫连长澈第一次领兵征战，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沙场杀敌，初露锋芒。
    曹雄原本还忧心，若是到时候用兵跟这位王爷意见相左的话，会不会影响大局？哪里知道这位王爷不仅自身用兵有方，还能集恩广益、博采众长，且行事利落，上阵杀敌毫不手软。
    越了解，曹雄便越臣服，事事先请示这位王爷，不敢擅自做主。
    第一次领兵征战，以少敌众，小胜。
    虽然初战占了上风，但赫连长澈未敢松懈，连夜召集所有将领，一同商议驱敌大策。
    风珏、谢临二人也在其列，他们是被贺玄拽去的，这老头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拽上他两个。
    宁郡王就在眼前，他怎会不将他二人推上去？
    通过这一战，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王爷本事大着了，北地九州的存亡都系在这位王爷身上。
    他手下这二位校尉，是有真本事的，若无真本事，他也不会这么替他们钻营。
    不容小觑的王爷，有真本事的武将，只要他们一起谋事，应该是能成事的。
    他也是有私心的，北晋王在世时，对他们这些老将照顾有加，而自己因为一句无令不得离关，在风鸣关浑浑噩噩地守了大半辈子，以至于最后也没能驰援云边城，雁门州失守，他也是有责任的，他亦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