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心头慢跳一拍,暗道,总算是问出口了,这位王爷也是挺沉得住气的,忍到现在才出口问。
她眉眼一弯,道一句借花献佛,便伸长手臂,提走了小炉上的茶壶,先给赫连长澈添了大半杯热茶,然后才往自己茶杯里注茶。
“此事说来话长,王爷您先喝口茶,我慢慢跟您讲。”
赫连长澈见她如此架势,挑眉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坐等她的话。
她自己猛灌了一杯茶下肚,动作颇为豪迈,似是在给自己壮胆气一般。
赫连长澈看着她,心里既好奇又好笑,这人有太多面了,装的也有模有样,举手投足间地果敢潇洒之气,真的不输任何男儿。
他催促一句,“讲吧,我听着了。”
风珏握紧手中的茶杯,抬眼盯着赫连长澈的眼睛,慢慢地吐字,“中箭那日,我遇到了一个很神奇的游医......”
等她把一番话讲完,手中的杯子已经凉透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将自己这些日子的踪迹一一改编讲述,隐去了余山跟应予二人,取而代之的是身怀异能的游医。
赫连长澈微微握住茶杯,低声问,“那游医是何方高人,竟如此厉害?”
风珏摆手,“一个古怪的老头,脾气臭的很,不爱说话,他说可以帮我解毒,救我一命,前提是不许泄露他的行踪。”
她自嘲一哂,“真是多虑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泄露?何况那时候已到了绝路,奔着活命,什么不能答应?那老头神奇得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竟走不出那座山,连黑背都诏唤不上,直到服下最后一剂药,我才找到出口,那时候,老头已不见了。”
赫连长澈按下心中疑虑,问,“走出来后,可认清是何处?”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嘴角上扬,“认清了,那地儿还挺熟悉,就在白龙帮的地界上,横河边上的一个小山头里。想不到,生死关头,我竟然在死对头的地界捡回来一条命。”
赫连长澈:“......”
“失踪多日,着急回营,只抢了他们一匹马就跑了。”
赫连长澈:“......”
听她的意思,要不是时间紧迫,她还不止抢匹马,还会抢别的。
他内心复杂,不过还是提了一句,“白龙帮根深蒂固,轻易不可撼动,曾经驻守在雁西的将军就说过,连流匪都不要妄动,何况是第一大帮派,你省省吧,别节外生枝。”
风珏握杯子的手一紧,他口中所说的曾经驻守雁西的将军是谁,她知道。
她压下心中的波涛,故作无畏道:“这个,不是横生枝节,是哪个将军说的?如此胆小。”
赫连长澈垂眸看着眼前的杯子,里头的茶汤已经凉透,再无余温,有些人走了,但影响太大,他至今没弄明白一件事,北一西大营的主将曲北鹤真的会弃城降敌吗?
那时候流言满天飞,传得五花八门,可是三哥作为他的主帅,从没疑过他,到最后入狱,三哥担了所有加在他自己身上的罪名,可关于曲北鹤弃城一事,三哥半字不认,拒绝画押。
如果硬要追究,若不是雁门州失守,北一西大营全军覆没,多年前跟北燕的那一战,不会败地那样惨烈。
可以说,当年午庚岭那一战,几乎定了三哥的结局,断送了他最后博弈的机会,也断了他回京争位的念头。
彻底不争,是从午庚岭那一战埋下引线的,但是三哥从未怨过曲北鹤,到死都在维护他的名声。
可无一人听他的话,流言铺天盖地地卷来,将他的声音掩埋了。
曲北鹤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说过曲北鹤吗?北一西大营曾经的主将,驻守过云边城。”他慢慢地抬眸看向她,想知道她对这人的看法,“这话,就是他说的。”
有那么一刻,在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张温雅的脸,浅笑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温润如玉。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忘了他的样子,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不是她忘了,只是她没再想起过。
你看,连梦里都梦不到的人,只要有人对自己提及,就能完整的拼凑出那张脸来。
不仅仅是脸,还有温厚的臂膀,还有策马远去的背影。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没有不知所措,也没有慌乱逃避,只有无尽的恍惚。
她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恍惚中拉出来,慢慢地抬眸,回视回去,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缓缓吐字,“听过......”
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听过二字一出口,后面的话就再也没法说出口了,纵使世人都可以指责唾弃他,自己不能,无论如何都不能,逢场作戏都不能。
赫连长澈看不出她眼里的情绪,好像有一瞬的挣扎,而后又是一片幽深,深到什么都看不出。
她垂了眸,“哦,原来是他说的。”
她先前那一句看似是随口一问,本是想知道这人对他的看法,却不知,这人也在等她的看法。
是自己想简单了,记忆里的人似那天上的月,扯不下来也摸不着,但是会一直在。
不像身边的任何一个物件摆设,厌了,烦了,可以一把推开,再不济,可以自己躲远些,一切随心所欲。
她的看法,怎么能说出口呢?出口就是与流言为敌,与世人为敌,仿佛说出口就是对自己的一场凌迟。
“是,他说的不无道理,雁西的流匪着实不简单,”赫连长澈摩挲一下食指关节,“否则,当年横颜将军也不会专门领兵剿匪。”
她眼眸一沉,知道话题可以转移过去了,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探得王爷对他的看法了。
“这就不得不令人多想,雁西的流匪如此猖狂,又在白龙帮的地界,他们为什么不管?”她紧问了一句。
赫连长澈眸中一寒,“还想不明白么?为什么说连流匪也不要轻易动。”
她呐呐地点头,“是以,很有可能,那不是真正的流匪。”她慢慢地松开手中的杯盏,刚刚一时恍惚,捏得太紧,手指已经僵了,然而,她不敢真的松开。
因为,手中的杯盏已经有了数道裂纹,于她手中勉强还能维持住整形,一旦没了外力,立马散开。
她正思索要怎么遮掩过去,忽然小指一抽,整个手背暴起青筋,青筋突突游走,似练功之人走火入魔一般暴躁,并传来一阵绞痛。
赫连长澈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动静,还不等他倾身有所动作,她已经快速点了自己的穴位,安抚住了那暴走的筋脉。
紧接着,传来一声杯盏落地的清脆破碎声响。
李贞从外头应声而来,他快速扫视一圈,看清状况后,不声不响地将碎片收走,并取出另一套茶具搁在案几上,而后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又只剩她跟赫连长澈二人,她赶忙请罪,赫连长澈哪里还理会这些虚的,只盯着她那筋脉突突跳的手背,肃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呵,她自己也不好说呀,折腾惯了的人,一躺就是四十九日,身体不抗议才怪。
“是否因气血亏损所致?云姑娘是军中良医,可着她专门调理,一切所需全走公账,校尉大可放心。”
本来随意听一耳朵就好,可后面那句全走公账着实很难不引起注意,看来这位王爷本身是真的没什么钱啊。
她压下笑意,“多谢王爷关怀,我有银子的,无需耗费军中银钱。”
“你还有银子?不是都给下头那些兵娃子了么?”赫连长澈挑眉横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