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发现向时的胳膊在隐隐地抖,他完全沉浸在过往苦殇里,无法自拔。
过往太苦了,她不愿意回忆,也不想向时继续在回忆里哀伤,她出声打破寂静,“所以,这是一把火的事,又不止是一把火的事。”
向时还没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痴痴地看着行军图上的那一块空地。
因刻意不去回忆,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且寒凉,“这一把火,我们要放,也要灭。放火是为驱敌,灭火是为生存。”
向时慢慢地听明白了,他愣声问,“这火放了,燃了,怎么灭?”
风珏也愣了,低声说:“这就是我苦恼的根结所在,这火要怎么放?什么时候放?又要怎么灭?”
向时甩了甩头,似乎是要把脑子里的杂念跟伤楚摒弃掉,“挖一条宽沟,阻隔火势蔓延。”
风珏摇头,“工程太大了,要挖出一条可以用的防火隔离带,需要很多人手,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去挖沟?且动静很大,别到时候沟没挖成,反倒被敌军追杀。”
听了这话,向时才将自己彻底从杂念中拉出来,继续跟上思路,“可惜冬日不下大雨,白鸿溪的水,每到冬季就会缩减,就是引流过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他长叹一声,感慨道:“这把火,灭起来比放起来还难。”
“是,灭起来很难,”风珏跟着感慨一声,又将手指移到白鸿溪的位置,不停地画圈,“但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向时问,“将军想到了什么法子?”
她收回手指,不再画圈,“冬天虽不下雨,但会下雪,若是这把火燃起来不久,就遇上连续半月的暴雪天,这火也就死在了暴雪里。”
向时头皮一松,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这确实是个法子,可这个法子难碰难遇,“所以,不把握好时机,这把火不能放,要放就要放的恰到好处。”
风珏点头,“是,所以我在想,要怎么把握好这个时机。”
“将军会看天时吗?”
风珏慢慢摇头,“这方面,我还真不懂,幼时听老人家说过几句俗语,多半也是关于盛夏雨季的,有关冬日的,没听说过。”
向时无奈抿嘴,他也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别遑论用眼睛去看,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有雪落到身上了才晓得下雪了,否则就是两眼一抹黑。
他最后挤出了一句话,“军中那些老将,不知是否有类似的经验。”
“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和将军分头问,还有裴将军那边,人多,总比一个人有成效。”
“你跟裴野在军中问,我潜伏出去,问问那些村民,他们从一出生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生生相息,尤其是那种活了几十年的老者,自是比我们这些外来人要熟悉本地气候。”
尔后的几天,向时跟裴野在军中忙活,风珏则想法子买了一套粗布衣衫,扮成挑担的卖货郎,混进了附近的村庄,一边卖货一边跟村里的老人攀谈。
如此双管齐下,忙活了好几日,但结果跟预想的不一样,尤其是风珏那头,俗语听了很多,货担里的棉鞋也送出去不少,最后还是两眼一抹黑,收获不大。
真是印证了那老话,脑子里想的有多好,结果就有多惨不忍睹,有些人生经验,光是靠耳朵听是学不来的。
问没问出个所以然,倒是天气变了。
一入冬,就开始刮狂风,狂风刮了半月后,高悬的苍穹幕布就换了颜色,开始变得阴沉起来,且越来越沉,也越来越低,在一个初冬的夜里,飘起了雪沫子。
风珏是忽然从睡梦里听到飘雪的声音的,雪落下的声音不大,若是她不日日夜夜的想着落雪的事情,那点小雪沫子还真听不太出来,雪沫子跟雪米子落下的声音不一样,飘的悄无声息。
意识到外面飘雪了,她一个激灵,掀被子就往外跑,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跑出了门。
她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沫子,心头懊恼,这是错过良机了吗?
她日日观摩天气,依着那些俗语原版套用,可怎么就没弄准确呢?心里升起一股恼火,这心火是完全对她自己发的。
正恼火的时候,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的飞快,不用看,就知道是向时跟裴野二人。
三个人就这样在雪沫子之间齐齐望天暗叹,尔后相视凝望,谁也没出声,最后各自披着一身风雪回了营房。
这一夜,三人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可第二日,三人又不约而同的笑了,因为阴沉了数日的天,又露出了半张太阳的红脸,昨夜的雪沫子,已所剩无几。
这场初雪,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在悄无声息中,已经掩去了踪影。
这时候,风珏又暗暗庆幸,庆幸昨夜自己没有因为焦急恼火而冲动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此,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心翼翼地等着,日日看天看地,还有听风。
看天看地又听风的这些日子,虽难熬却又稍纵即逝,很快就迎来了三九寒天,今年的冬天,跟往年不大一样,好像不怎么爱下雪,自那场初雪后,一直都是晴天,冬阳高悬,阳光打在身上很温暖,风珏却忧心重重。
这一日,她又在屋顶上看天,看着看着就犯了迷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眼皮合上前,她还在想,什么时候会下雪。
这一觉睡的莫名其妙,梦里也莫名其妙,梦里的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沉睡,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在,也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却又能感觉得到那人的善意跟温柔。
梦里的她,不能动,不能出声,也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跟醒着一样。
对面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极尽温柔的抚摸,那手掌很温厚,让她贪念,所以她一动不动。
她问你是谁,那人没回答,她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问出声。
她因为想知道那人是谁,开始着急,挣扎起来。
“阿珏,莫忧。”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就在她快要挣脱那无形的束缚的时候。
她猛然抬眸去看那人,就在她就要看清那张脸的时候,醒了。
醒的突然,也茫然。
她茫然地抬起手,自己掐自己,想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依旧在梦里。
手背是疼的,这是真的醒了。
真的醒了,就更茫然,她就要看清那张脸了,明明是那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以至于她对自己又气又恨。
气恨之下,失落簌簌地往心口灌,灌地猛了,心子就荡动起来,咚咚的跳,如擂鼓一般。
心口擂鼓地狠了,喘息不及,一股劲疾冷风入喉,冷涩之气充斥咽喉鼻腔,刺激的喉头火辣难受,咳嗽陡生,这一刻就咳得停不下来,咽喉生腥甜。
好半晌,急咳才停,也咳出了一口淡血。
她看着脚边的淡血水,有些恍惚,恍惚间她抬手摸向头顶,就放在梦里那只手抚摸过的地方,跟梦里那只手一样,轻缓的抚摸。
那股熟悉感又传来,竟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直到背后传来呲嚓一声暗响,她才从恍惚里回神,然后一回眸就看见了白背。
上回见,也是在冬日,时隔将近一年。
“白背,你怎么来呢?”
她跟柳子歇很默契,一般不放白背出小寒山,鉴于上回带它的孩子来给自己看,她便四处看,没有别的鹰,只有白背自己。
她哑着嗓子问,“不是让我看你的娃?”
白背晃脑,跑过来啄她的臂缚,越啄越急,喉咙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嘶吼,但又没鸣吼,跟窃窃私语一般。
她便明白了,白背是带着任务来的,赶紧俯身,去摸白背腹腿间的那根铜管。
果真摸出了东西,她刚平缓一些的心又开始鼓动,柳子歇从来不用白背传信,一直都是黑背传信给自己的。
白背忽然出动,是小寒山出事了吗?
她第一反应是小寒山出事了,出事的又是谁?
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那个很熟悉的人,会不会跟这信有关系?
顾不上那么多,慌忙间从铜管里取出信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