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落的那场雪,已被风吹逝,只结下一层冰晶,白日被太阳温化成水,夜里又被寒风凝结成冰霜,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谢临顶着寒风,连夜从葫芦庙那边赶过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咋也伤了?”
风珏无力地翻白眼,“你以为我愿意。”
“我伤就算了,你就别凑热闹了,”谢临龇牙,“怎么样,好些了吗?”
自上回谢临中箭,他们便再没见过面,她看一眼谢临,这人又瘦了一圈,想必近来压力也大。
“听说那暗器上有毒,贼子猖狂,你可不能大意,好生养着......”
见他又开始啰嗦,她直言,“没事,又能打了,”她倒一杯热茶递过去,“你那箭伤,如何呢?”
谢临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我早好透了,别操心我,先说说你。”
“我没啥可说的,真的无碍,要说,还是说说粮草和调兵的事。”
谢临面上爬上欣喜,“我就是因为此事,回来的晚了些。”
她觑眼看着他,无声询问,谢临也不卖关子,立马据实以告。
“我以养伤为掩护,悄悄潜去清顺台,待了数日,发现裴知行跟裴知林二人正在闹分歧。”
她眼眸骤寒,“闹什么分歧?”
谢临倾身,并压低声音,“我听见裴知林朝裴知行吼,问是不是他做的?问他做这样自毁长城的事,会不会后悔,指责裴知行是裴家的罪人。”
她睁大眼睛,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她惊问:“你是说,真是裴知行做的?”
谢临摇头,伸出一指,晃了晃,“不是,我猜测裴知行应该是发现了以前的事,在这次的事件中,选择了袖手旁观,或者推波助澜了一把。”
“因为我听见裴知行冷笑,反问,‘我做什么呢?不都是堂兄你做的好事吗?如今东窗事发,反倒怪我了?我帮你善后还做错了?你这些年做的事,我替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
她细细思索,重新理了一遍这次的事件,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谢临又出声。
“事情应该是裴知林做的,裴知行察觉了没阻止,反而推波助澜,最后事情暴露,被你直接捅去京都,裴知林便鱼死网破,裴知行应该是假借善后之名,给我们送了证据。”
他手指弯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追杀我的那批人和追杀左戎的那批人,不是同一批人,左戎抓到的那个大鱼,应该是裴知行送来的。”
她仔细想想,追杀左戎的人虽狠,却也让他抓了两个,被捕后也没自杀,是有这个可能的。
谢临又说:“我抓住的那个,应该是问不出什么,现在就靠左戎带回来的那个,那个才能敲出有用的信息。”
“既然裴知林已经察觉,那一个也不一定能顺利送去京都,就是去了京都,说不定也会死在牢里,”风珏扣紧手指,“他们如今到了直接谋害王爷的地步,弄死证人又算什么?”
她眼里渐渐染上寒意,“河中尹裴茂,他在高位上坐久了,是不会轻易认命的,还有齐王,这涉及到他的臂膀,他怎会不搏一搏?”
谢临也皱眉,沉吟半晌后,沉声说:“所以,光靠王爷不行,我们该出手了。”
他侧眸看着身旁的人,“你京中的人,联系上,”他敲了敲膝头,“还有左风手里的那一个关键人物,藏好,就是那一个被他们弄死了,线索也不会断。”
她也侧眸,盯着谢临,“我京中能动用的关系不多,只有吴世子能出入朝堂,可他到底没实权,刑部的公堂和大牢,他的手伸不进去。”
谢临敲膝头的手指越来越快,最后忽然一停,朝隔壁努嘴,激动道:“有的,向时向校尉,他的兄长在大理寺任职,让左风将人直接递到他手里,人只要不进刑部,齐王就没法子捞人。”
风珏起疑,“刑部是楚王的人,楚王会帮他?”
谢临摇头,“朝堂之势,瞬息万变,前一日还是你死我活的政敌对头,后一日也可成一条船上的盟友,只要利益一致!”
“你要知道,楚王想要兵权,他在北地花了多少心思,又是筹谋了多久,最后被宁王一朝截胡,他恨宁王入骨,远胜于恨齐王。”
他手指又敲打起来,“且,齐王比宁王好控制,北地兵权落空后,楚王便会退而求其次,拉拢齐王,以利诱之,将其送上储君之位,届时再慢慢掌握朝政实权,架空他,直接取而代之,又或是拿齐王做傀儡,做幕后掌权之人。”
他又压低几分声音,“你以为齐王凭啥能跟楚王与东宫斗到今日,真的是他有能力与之抗衡?”
他摇头,无不讽刺的呢喃,“不是的,是那两派都看重了他身后的权和钱,到时候谁拉拢他入自己阵营,或是推他上位,最后都是赢家。”
她唏嘘,“权势这东西好,最易改变人。”
谢临也感慨,“要不那么多人去争呢,即使败了会万劫不复,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因为一旦成了,那便是人上人,风光无限。”
她暗忖一瞬,呢喃道:“既然谁都想拉拢他,那我们便先毁了他,谁也别想得逞。”
谢临颔首,“现如今,要拉拢齐王入宁王的阵营,已经是不可能了,粮草一案,算是撕破了脸。上泉寺一战,已是毁了重归于好的退路,只有往前,就如你所说的,政权这盘棋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万不可心慈手软,不能留后患。”
她颔首,“人不能入刑部,只能留在大理寺,向时的兄长还是少卿吧?他革职查办后,赋闲在家很久,好像没启复几年。”
谢临点头,“大理寺卿只忠于皇上,是中正之人,只要他力促此事,便足矣,大理寺卿是他的师傅,他们是一体的。”
“所以,你去探探向时的口风,顺道给他暗示,此事,他会办的。一是因为他欠你人情,二嘛,他是北晋王旧部,又在河中府潜伏多年,如今也算是身份暴露,河中府的人只怕不会放过他,他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替旧主报仇,亦或是还你的人情,怎么都会办的。”
风珏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此事可行,当初答应向时去抢江先,曾就有意结下这层关系,她慢慢颔首,应下了此事。
她望一眼窗外的天,暗沉沉的,北风呼啸呜咽,似鬼哭,又似狼嚎,“你从清顺台来?”
谢临摇头,“从葫芦庙来,”他自己又倒了碗热水,咕咚咕咚几大口地喝完,又继续说,“从清顺台拐去了葫芦庙,曹雄将军镇守在那里,我不去亲自看看不放心。”
他扣了扣碗沿,瓷音清澈,“攻瓮城的时候,他跟王爷意见不合,王爷只身入瓮城,后被困瓮城,又是染病,又是被袭,此事多少有些影响大局,我若不去瞧瞧,万一他心有疙瘩,到时候围攻云边城的时候,若是心不齐力有怠,就得不偿失了。”
她连连颔首,“那你去瞧了,如何?”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此人太过耿直,是个好将,可,有些古板,”他仰头看向对面的墙壁,“他是靠自己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日的,付出了很多,很不容易。”
“当时的王爷,手无实权,他没追随,现在王爷有了权,想必更不会追随吧。”
“他本是西山大营的将,西山大营主要守护京畿之地的安危,他不想卷入当党争,也情有可原。”
“不过,他应该也不会使暗手,葫芦庙有他在,萧炎逃不掉。”
风珏微微叹息一声,“此人还真是刚正不阿,他不赞同入瓮城,是因为跟王爷的作战理念不同,也不是出于私心,毕竟当时,是真的没条件攻打瓮城,是我一意孤行,为促成东西合战而为,他不出兵,是明智的。”
“他若出兵,葫芦庙可能会失守,这是其一;且,西山大营来的兵真若随宁王入瓮城,皇上会怎么想呢?皇上还能放心将北地兵权交给王爷?西山大营的兵,可是皇上的兵。”
她定定看着谢临,“其实,此人是在帮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