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灵飘忽的人影,恍若一缕飘忽轻烟般飞入军帐。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一位眉目清隽的灰衣僧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军帐正中央的案几旁。
他左手猛敲放置在案上的暗紫色大木鱼,右手端起东野空面前的酒壶,一气鲸饮牛吸喝了个净光。
灰衣僧两道闪烁着凛凛煞气的目光,直扫得钟无期肝胆俱裂,全身剧烈颤抖不止!
他无法抗拒这种巨大压力,‘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哀哀恸哭着磕头如捣蒜:“小人我有罪······罪大恶极万死莫恕······逍遥大师您仁义雅量,今日就饶了小人这一条狗命吧······”
木鱼声停,逍遥僧微微冷笑,却伸出右手对东野空连连招手。东野空一脸谄笑转过头,厉声高喝道:“来人哪······快快给逍遥大师温酒。”
逍遥僧两道浓眉倒竖,猛地一拍案几怒斥道:“贫僧自江南风尘千里追寻到中原,难道就是为了讨吃你们拳剑天狮几杯浊酒这么简单?
“好你一个奸诈狡狯的除恶使者,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此装楞耍滑头,唬弄贫僧?”
东野空被惊骇得立时站起身,微微躬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晚辈怎敢欺瞒大师您?只是生性愚呆鲁钝,敬请逍遥大师明示。”
逍遥僧冷冷言道:“如果贫僧没有猜错,你们虎穴庇护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贼,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到得今日,你们还想竖起一顶坚实的保护伞,让这个无良贼子到处害人?”
东野空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一迭声回答道:“万万不敢,晚辈完全听从大师您的一切安排!”
逍遥僧怪眼翻白,厉声喝斥道:”还不快快将那件紧要物事交出来······”东野空一脸的迷惘:“到底是什么·····晚辈真的不明白!”
怒火中烧的逍遥僧,登时将眼眸中两道亮如火炬的凌厉目光,射向匍匐地上磕头不止的南国先生,严厉地怒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惊慌失措的钟无期,急慌忙站起身来,抱起药箱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朝地上一掼,‘哐当’一声爆裂响,药箱碎裂成片片碎木,无数的药瓶药膏刀具布条,散落一地。
钟无期趴在地上急扒拉团团寻找,不一时寻找到一张折叠得异常精致的破绢布,哽咽抽泣着屈膝爬行,双手高举起那张破旧绢布,敬献到逍遥僧手中。
逍遥僧不经意地扫描了一眼,随手将绢布推到明月侠孙淀眼前:“明月侠请过目,就是这么一张所谓的藏宝图,导致了润州饶王府遭受到灭门惨祸。”
孙淀内心中甚是惊骇,连忙致谢道:“多谢大师······”
逍遥僧略略一摆手,重新将一对犀利阴森的目光,恶狠狠盯向跪地的南国先生:“岭南武林中曾有传言,南国先生钟无期,十药九毒鬼神泣!自雁荡山福熙洞前一别后,到如今已经三年有余,贫僧不知你当年泣血指天发出的毒誓,到如今还能不能作数?”
依旧浑身颤抖哭泣不止的钟无期,以头碰地砰砰作响,根本不敢抬头仰视:“小人有罪······恶贯满盈······还请逍遥大师高抬贵手,饶了这次······”
逍遥僧一脸的鄙夷神色,愤愤言道:“在三年前,你这恶贼携带无解剧毒【芭彤散】,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花言巧语,蒙蔽当时病入膏肓的医谷妙手陶弘服用后,在雁荡山福熙洞内忍受三日煎熬后七孔流血而亡;你这个铁石心肠的恶贼,竟像没事人一样在他床前苦守三日,将医谷妙手临死前痛苦挣扎的万般惨状,非常完整地一一记录了下来!
“当时被贫僧用【炼洗琵琶手】制住后,你也是如今日这般,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上一次贫僧被你巧言令色的无耻谎言所蒙蔽,心肠一软,送给你一次重新改过机会。
“谁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狗贼,竟然没有丝毫的悔改之心!你自己坦白吧,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又残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自知罪孽深重的南国先生,浑身战栗一言也不敢发出,只是不停将自己的大脑袋,用力在地上磕碰得‘砰砰’直响。
逍遥僧两道怒眉倒竖冷冷一哂,继续训斥道:“既然你不想坦白,贫僧就代你讲出来吧:去年三月的仲春时节,大理点苍派掌门刘潇峰腰生怪疮如五色樱桃,本须逐日饮牛乳三月后定能自愈,而你这位内心狠毒的南国先生,拿出由蜘蛛毒液、鸩羽血融合调制的【玉露浆】,施展出你如簧巧舌骗他服用,导致刘潇峰五日后疮破人亡;
“三年前衡山天机门主雷平,身患有四肢节脱的【筋解】怪症,本可用米酒浸泡黄芦根,焙干后磨成粉末内服治愈;可你这位蛇蝎心肠的钟无期,竟然取蜈蚣汁、赤练蛇液混合炼熬出剧毒【甘梅苏】药丸,让他承受常人根本无法忍耐的剧烈痛苦,咯血三月后抽搐如牵机状,死不瞑目!
“最令人发指的就是眼前这一桩滔天血案,润州饶王府几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因为你这个无良贼人的这一张破图,和一句毫无根据的栽赃嫁祸,全部葬身火海死于非命······”
说到这里,逍遥僧转过头,对惊异万分的明月侠孙淀,和蔼说道:“现下烈火侠已经没有鼾声,麻烦孙大侠过去照看一下。”
惊惧万分的孙淀,急切间忙起身走过去,他双手触摸到三师兄变成青紫色的脸庞时,发觉已经变得完全冰凉!眼口间渗流出一道道细细的乌血,脉搏完全停止了跳动,鼻息中早没有一丝气息。
五内俱焚的明月侠,刹那间脸色变成瘆人的铁青,迅即转过身抬脚用力猛踢,钟无期像一个无骨肉球,被大力踢到五步开外的偏僻角落!
明月侠双手紧握铁拳,浑身上下涌动着雷霆般狂暴怒火,对瑟瑟发抖的钟无期嘶声怒吼道:“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逍遥僧一脸歉意的挥挥手,低声劝慰道:“要怪只怪贫僧来得晚了些,竟然连累烈火侠遭受这下流贱胚子的毒辣手段!明月侠节哀顺变,先弄清这恶贼到处作恶的真实目的,再做处置也不迟。”
他轻轻地伸出右臂招了招手,浑身颤抖如筛糠的钟无期,马上像一条温顺的哈巴狗一样,四肢并用飞快爬到案几前。
逍遥僧一脸肃穆语音空灵:“佛祖有云: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我佛慈悲,众生皆平等!孽障哦,你如何要施展如此狠辣的恶毒手段,来对待与你毫无恩怨纠葛的陌生人呢?”
黢黑脸庞蛤蟆嘴的南国先生钟无期,四肢伏地呜咽哀泣,依然不敢出一言,只是连连磕头不止。
逍遥僧转过身来,炯炯双目望向除恶使者东野空,东野空立时心中一凛,慌忙陪着满脸的谄笑说道:“晚辈只是奉命行事,这一切都是按照虎王的钧令安排。”
逍遥僧叹息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也罢,你先将烈火侠的尸身收殓入棺,好好安葬了吧。”
逍遥僧转过身来,对明月侠一脸深深歉意:“这一位卑鄙恶徒钟无期,下的剧毒皆为沾血毙命的绝门奇毒,根本没有任何的解药医治。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让烈火侠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待得众人都退出了军帐,逍遥僧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眉头紧锁,眼眸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直直地盯着瘫软地上的南国先生,厉声喝骂道:“如今军帐内只有你我二人,无耻孽障,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钟无期,悲悲切切地哽噎着说道:“小人绝非以残害别人性命为乐的暴虐贼寇!几年来做下的这一切恶行,皆因为有一位极厉害的神秘人物,无数次恐吓胁迫下的身不由己!”
逍遥僧摇摇头,道:“世间所有的恶贼在作恶之后,都会为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开脱罪责!从来没人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都是来自骨髓里天生龌龊的思想驱使。”
钟无期猛地朝自己脸上连扇了几巴掌,低声哀哭道:“在逍遥大师面前,小人有几个胆子,敢胡乱说话?请大师暂息雷霆之怒,容小人从头到尾将此事细细讲个明白。
“小人出生在岭南的一个富贵之家,皆因自幼心慕仙道,在十八岁那年一狠心,辞亲遣爱远离了软红香土,怀着一颗赤诚心,奔赴浮邱山中的凌霄宫,拜福平道长为师,发神仙行愿潜心修道,本想从此摆脱红尘羁绊,晨钟暮鼓中了却残生。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像小人这样微不足道的尘世蝼蚁,根本没有选择自由生活的权力!在诸多无力抗拒的因缘机变下,贪生畏死的我,为了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在一个神秘人物的威逼利诱下,选择扔掉所有的良心良知,做一个被人控制的傀儡木偶!
“既然变成了任人驱使的鹰犬爪牙,服从别人的一切指令,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天经地义。”
逍遥僧双眸中凛凛杀机一现即隐,嘿嘿冷笑道:“威逼利诱?原来你四处害人,还有别人给你好处?怪不得如此卖力······若不想再遭受贫僧【炼洗琵琶手】的生不如死,你须得将其中所有的根源因由,仔仔细细地为贫僧讲述一遍。”
钟无期低声回答道:“小人用的那些【甘梅苏】、【玉露浆】、【芭彤散】一类的剧毒药丸,都是别人早就调制好的毒剂!那位掌握小人生死的厉害人物,交给小人操办的主要任务,就是将病人服用这些毒药后,显露出那些奇特的濒死状况,真实完整地记录下来,然后回到浮邱山据实细报,用来当做日后重新配制新药的重要依据。
“这位烈火侠刚开始受伤后,外敷的止血金疮药,就是那位神秘人物最新配制的无解剧毒药粉【瓴雾灰】:此药外敷身上半个时辰后,便会内脏腐烂口吐热血不止!
“接下来他服用的黑色药丸唤作【乌寂丸】,功效是止血嗜睡,让人在悄无声息中心裂血冷,魂归九幽。”
逍遥僧被气得一脸乌青,怒声斥骂道:“这一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竟然能有如此的歹毒心肠?他为何要专门研制出这么多虎狼剧毒药,专意残害武林同道为祸四方?”
南国先生心怀万分畏惧,偷偷巡睃了逍遥僧一眼,上气不接下气地磕巴道:“小人每一次递送书写的笔录时,都由凌霄宫的福平道长居中传送;就连徐府大火与这次跟随拳剑天狮来到中原,也都是经由福平道长亲口传信。
“每一次行动成功后,所得到的金银赏赐,全部都经过福平道长的转发。小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非常厉害的神秘大人物,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的通天神圣!
“小人的师傅福平道长,惧怕那个神秘人物惧怕得简直要了老命!他宁可去找了一根长长的铁链,将自己拴在凌霄宫门前学狗叫,也不敢起丝毫的反抗之心。
“不过有一点真实情况,小人倒可以完全肯定,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害人物,常年居住在碧江水的最终源头,建造于浮邱山第一峰的春帆楼中······”
逍遥僧沉默半晌,又问道:“烈火侠刘流侠名满天下,你为何要暗下毒手,将他置于死地?”
钟无期答道:\"上面有人指示:整个武林中,除了明月侠孙淀与逍遥大师您之外,其余的所有人皆可试药。小人不过是人家紧攥在手心里的一个残喘蝼蚁,怎么敢私自做出违背指令的选择?”
恰恰就在此时,忽听得’嗤‘的一声细微破空声入耳,无比坚实的牛皮军帐,被外面莫名飞来的铁蒺藜,撕裂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营帐伏地长跪不起的南国先生,早被突兀飞来的铁蒺藜击中后背!他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大团鲜血,整个身子訇然仆地,旋即失去知觉昏厥了过去。
逍遥僧口吸真气,身如轻烟迅捷飞出军帐,眼见雪野茫茫,军帐前除了一辆追星逐月车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远处黄河边的芦苇丛旁,数名黑衣剑士正为一座新坟挥锹添土,孙淀、东野空二人身立坟茔木碑前,哀戚满面地寂然垂手默哀!
逍遥僧长叹一口气,自知无法寻找到偷袭得手后借土遁逃脱的这位对手,无可奈何地返回营帐。
明月侠孙淀、除恶使者东野空二人,带着一众黑衣剑士回到军帐,发现一脸圣洁光辉的逍遥僧,单掌竖立胸前右手敲击木鱼,正守着横尸帐内地上的南国先生钟无期,口诵真经超度亡灵:“有生皆苦,有念皆妄。如若可以,将心魔置于掌中,踏于足下,弃于身后,不悲过去,不贪将来,养莲于心,心淡行走······”
木鱼声深邃悠远,梵音幽幽涤荡人心;令人心生敬畏的肃穆超度语,穿破军帐在寂寥雪野中弥漫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