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伤好了之后,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他娘口中的修士是什么意思。
“修士,就是以超脱凡人之身寻仙问道,一人一剑,斩妖除魔,不为红尘牵绊,不为……”
他话还没说完,他娘就扔了装葡萄的盘子过来,嘭噔一下打在他脑袋上。
“超脱凡人之身?不为红尘牵绊?吹,来,我坐在这里听你继续吹,吹啊!”
他爹明明是个修士,却丝毫不用灵力来挡他娘的攻击,反倒被他娘拎着铁盆棒棒棒敲了一头包,不得不抱头鼠窜。
他娘一边打,一边很有节奏的“吹!我让你继续吹!”
他原以为他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没想到是个被媳妇暴揍一顿的狗。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他爹留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惹他娘生气,然后故意讨一顿打,心满意足地睡觉。
他看得叹为观止。
幼小的南杏落对于爱情观这个东西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那段时间里,他爹通常挨完打就会带他一起练剑,有时天气不好,他们就坐在房檐下,听他爹给他讲修士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世间人人皆知的牛逼哄哄的柳长归,一把黯星剑在手,全天下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他仰着头问他爹,“你也不行吗?”
虽然南杏落是他们收养的,但那个时候在他心里,他爹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结果他爹一把揉乱了他的脑袋,哎了一声往后一躺,看着雨丝飘落的天幕。
“我还真不行。”
他眼中有怀念之色,似乎亲眼见过什么宏大的场景。
“他出剑,万剑争鸣,所有人看到那种场景都呆住了,手中伴随自己多年的长剑还想窜到他身边去,就在这种状态下,还有谁能面对他出剑?”
“光站着就已经耗费全部心神了。”
小小的南杏落拖长声音哇了一声,似乎已经能想到那种万剑齐发的场景。
过了片刻,他又问道。
“那他和天呢?”
他爹撑起身子看着他,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片纯真的疑惑。
“他和天,谁更强?”
他爹沉默片刻,笑了笑。
“你觉得呢?他和天谁更厉害?”
南杏落像是早已有了答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天。”
“为什么?”
他爹坐了起来,抱着双臂好奇地看他,“你可能不认识柳长归,也没有亲眼见证过他有多强,如果说当代修士谁能与天争锋的话,除了柳长归,我想不到别的名字。”
南杏落望着灰扑扑的天空,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暗淡的纱幔轻轻遮掩。
雨滴轻敲在屋檐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而又略带泥土芬芳的气息,有些雨丝会被风吹动着飘进来,滴在南杏落的脸上,凉丝丝的。
“因为是天孕育了我们啊。”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留下潮湿的痕迹,“人怎么能妄想与天交锋呢?”
“如果天没了的话,我们还能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他爹情不自禁地反驳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形容不上来。
“如果这个天是坏天呢?祂创造出我们,或许只是闲来无聊,想看我们在生活中挣扎,想看我们在天灾人祸中苦苦哀求,想看我们因为战乱互相残杀,这种天也可以吗?”
南杏落这次犹豫了更久。
他说。
“你说的不对,这不是坏天。”
“在生活中挣扎是我们成为我们的意义,不论我们多强大,不论我们多弱小,我们只要活在人世间,就总会在生活中挣扎。”
“至于天灾人祸,这不是天特意降下的惩罚,人祸可以杜绝,天灾可以避免,做人都偶尔会生病,你也要允许天生病才对。”
“最后的战乱,那就更是我们作为人的自作自受了。”
他爹也没想到这个收养来的孩子平日里会思考这些,忍不住接着他的话问道。
“那你觉得什么样才算坏天呢?”
南杏落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好天”和“坏天”之分,对于他来说,“天”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的。
“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但如果有那么一天很多人都在批判这是个“坏天”的话,那一定是他被替代了。”
“什么意思?”
他爹抬起头来,看看天又看看南杏落,“祂还能被替代?”
南杏落点点头。
“所有人都可以被替代。”
“他也是。”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天边轰隆一声,传来一阵堪称温和的雷声,不炸耳朵,不吓心脏。
他伸出手去,像在接天落下的泪。
他爹用一副古怪至极的表情看着他。
自他修炼以来,再也没有眼花看错过什么东西。
所以方才在南杏落的眼中真的闪过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自从发现了这个事情后,他爹带着他练剑都更卖力了,还时不时就给他灌输一定要去上瑶宗一定要去上瑶宗这样的话,听得南杏落烦不胜烦。
以至于后来遇到柳长归,他也只是淡淡地想,“哦,这就是柳长归。”
他爹最后回来的那一次,给他打了一把剑。
他爹还特意给他用纸鹤传了封信,要了他的指尖血,还问他有没有想好叫什么名字。
南杏落想也不想的就在纸上提笔写下了“小楼春”这几个字。
他娘拢着一件薄纱披风,靠着桌子问他为什么想叫这个名字。
南杏落提着笔顿了片刻,赶在墨迹滴落下来之前,将笔靠在了笔搁上。
“就是觉得……春天一定会遇见什么。”
“行吧,过两天你就十五了,我们要去浪迹天涯,银钱什么的都给你留好了,你若不想去修炼,就盘个铺子找点事做,若想继续练剑,那就去找上瑶宗看看。”
他点了点头,这是自南杏落懂事以来他们就商量好的,他娘放他爹去追求他的梦想,但相对的是,在他娘三十的时候要回来陪她最后一段路。
这最后一段路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哪怕南杏落也不能插足。
他娘一拽披风,摇曳生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