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莫珍妮个子娇小，怀孕时肚子却很大，这也是她怀孕后不方便出门的原因之一。阵痛早就开始了，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李小心和马氏火急火燎地赶到冯兴学那里的时候，两个接生婆以及莫家老爷和夫人、姨娘们早就已经到齐了，整个客厅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这还不算完，她们前脚刚刚踏进去，后脚莫家的那些兄弟们和嫂子们就紧跟着进来了。姨娘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啊！她实在想不通，莫家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要生孩子，为什么莫家人会全体出动过来守着。有这个必要吗？难道说这家人对产妇生孩子这件事情特别紧张？可是再紧张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更何况他们既不是专业的接生婆，也不是医生，来了能帮上什么忙呢？尤其是这些男人，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是应该回避的吗？怎么莫家一点都不讲究，男女老少全都跑来守着产妇生孩子啊！
    而在另一边，莫老太爷看到冯家只来了一个姨娘，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仿佛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当姨娘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甚至只是冷漠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相比之下，莫老夫人倒是勉强挤出了一丝虚假的笑容，但也仅仅是笑了一下而已。她根本没有询问姨娘是什么时候来到上海的，更没有关心冯老爷和夫人是否安好。
    莫珍妮的父亲去世时，因为以前莫老爷强烈反对女儿嫁给冯兴学，莫老太爷也不想跟冯家有太多往来，加上冯兴学的父母远离上海，就没有通知冯家。现在得知冯兴学的父母都到上海来了，媳妇生孩子，他们竟然只派个姨娘过来，这也太怠慢自己家的珍妮了。
    因此，当初儿子反对莫珍妮下嫁冯兴学，确实是有其道理的。像冯家这样来自乡下的小门小户，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行事作风，都显得如此小家子气，无怪乎被他人轻视。然而，如今的莫家当家者，即莫珍妮的亲大哥，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竟然对冯兴学青睐有加，不仅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还特意在日本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如今更是让他们返回上海。
    尽管莫家人的观念较为前卫，对于饮食、穿着和生活用品都能欣然接纳新颖之物，但他们绝不允许李小心这个男子进入莫珍妮的房间，以指导她分娩。他们声称，所聘请的这两位接生婆乃是上海最为知名且经验丰富的，完全值得信赖，足以让人安心。于是，他们仅让李小心与众人一同在楼下大厅等候。
    面对莫家的阻拦，李小心自然不便强行闯入，只得无奈地坐在大厅内静静等待。
    四个小时后，楼上终于传来了动静，莫珍妮也是谨遵古训，生孩子时并没有像冯雨嫣那样大哭大叫，只是先传来接生婆惊慌的声音：“这孩子怕是——”接着就传来冯兴学的大叫：“小心！李小心！你快来！”
    李小心抓起药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
    昏昏欲睡的莫家人听到冯兴学这声惊慌的叫喊，瞌睡都吓醒了，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纷纷站起来，莫老太爷更是着急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李小心直接冲进莫珍妮的房间，发现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浑身是血和粘液，接生婆都吓得不敢去抱他。
    李小心过去提起婴儿，先清理一遍他的口腔，再拿起浸在温水里的湿棉布擦干净他的身体，让婴儿卧躺在他的大手上，屈起另一只手的双指轻轻在婴儿背后按揉了三遍，婴儿像是先打了一个嗝，咳出了点什么东西，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血！血！血崩了！”一个接生婆惊慌地喊道。
    李小心听到后心里一紧，急忙将刚刚出生的婴儿递到旁边侍候着的一个丫头手里，然后快步走过去查看莫珍妮的情况。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李小心确定莫珍妮是由于分娩时受到了损伤导致出血，但好在受伤的部位在会阴处，这种情况下做缝合手术相对容易一些。于是，他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需要用到的工具，并让冯兴学过来帮忙，准备进行手术。
    大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刚面露喜色，紧接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产妇血崩！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打破了大厅里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大家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刚刚还洋溢着喜悦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担忧与焦急。
    整个大厅瞬间被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人们低声交谈，议论着产妇的状况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每个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中。
    李小心先小心翼翼地仔细清洁了一遍伤口，然后撒上止血药粉，以确保伤口不再继续出血。接着，他开始进行缝合手术。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法熟练而轻柔，尽量减少对莫珍妮的伤害。
    冯兴学在旁边看着李小心一脸认真专注的神情，心中不禁暗暗佩服。他注意到李小心并没有因为这是女性的私密部位而有丝毫的不自在或羞涩，而是把它当作身体的任何一个普通部位来看待。他淡定从容，处理起事情来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冯兴学仍心有余悸。当他看到那个浑身沾满黏液和鲜血的孩子时，还以为是孩子在母体内待的时间过长，已经窒息死亡，是个死胎呢。所以当时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那个孩子，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竟然是个死胎，一颗心都凉透了。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他提前请来了李小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尽管莫家人坚持老旧的观念，不愿意让李小心来指导生产，导致孩子出生得不太顺利，但幸运的是，大人和孩子最终都平安无事。
    做完手术，李小心交待冯兴学：“这几天要好生照顾嫂子，要保持损伤处的清洁、干燥，在损伤处没有痊愈之前尽量卧床，减少下床活动。”
    冯兴学递给李小心一条热毛巾，让他擦擦脸和手，感激地说：“真是太感谢你了，小心。今晚若不是有你在场，后果真的不敢设想。”
    李小心微微一笑：“二哥不必客气。”他也不好指责莫家人不让他来指导生产，导致莫珍妮用力过猛，造成分娩损伤。
    那个丫头则抱着婴儿下楼来向莫家人道喜了。她知道莫家人宝贝女儿，小姐刚好生了个女儿，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先来向莫老太爷道喜了。
    听说莫珍妮生了个女孩，莫家人果然宝贝得什么似的，莫老太爷和莫老夫人自己看过一眼后，都不再让别人来看，赶紧让丫头将孩子抱回房间里去，生怕这里人多，空气不好，影响孩子健康。
    这时马氏从众人欢喜的言论中才知道，原来莫家向来男多女少，莫珍妮这一代居然有十五个少爷，而小姐却仅仅只有两位。怪不得莫家人如此宝贝女儿。
    当丫头抱着婴儿转身离开时，马氏甚至连那个婴儿都看不上一眼，就眼睁睁看着丫头抱了婴儿转身上楼了。她本想跟随着丫头上楼去抱抱自己的孙女，但莫老太爷却威严地喝斥道：“任何人不准上去！”
    大家只好焦急而耐心地在大厅里等待着，莫家人中，有真正担忧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有的甚至巴不得莫珍妮抢救不过来，一命呜呼。
    过了一小时左右，看到李小心从楼上下来了，马氏迫不及待地问：“小心，你二嫂怎么样了？”
    莫家人被马氏抢了问题，只得竖起耳朵听李小心的回答。李小心一脸轻松地说：“并无大碍，血止住了，伤口缝合好了，只要卧床好生休息几天就可以痊愈。大人孩子都还好，大家放心。”
    听到李小心的回答，众人这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莫老夫人眼神柔和地看向莫老太爷，轻声问道：“那么现在，我是否可以和几位女人一同前去探望一下珍妮呢？”
    莫老太爷闻言亦是缓缓放松下来，再次回到沙发坐下后朝着莫老夫人摆了摆手道：“去吧，但记得看完后便下来，不要过多打扰珍妮，让她好好休息。”
    就这样，莫家的女眷们纷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跟随在莫老夫人身后踏上楼梯，前往房间看望莫珍妮。望着眼前那支长长的队伍，冯兴学不禁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笑容——在这群人中，究竟有多少人愿意不辞辛劳地赶到此处守候通宵，又有多少人能发自内心期盼莫珍妮母女俩一切安好呢？
    这些生活于庞大世家的人，平日里总是带着虚假的面具示人，即使每日享受山珍海味、身着锦衣华服，恐怕也难以真正感受生活的幸福与惬意。
    莫家的这些后辈们，表面上看似团结，其实内心各有各的小九九。在莫老爷子面前，他们不得不表现出团结的样子，因为他们深知莫老爷子的威严和地位。如果谁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不团结的迹象，那么在这个家族中就很难有立足之地。
    这种虚伪的团结，让冯兴学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无奈。他知道，在这个家族中，真正的亲情和友情是多么的难得。而这些后辈们，也只是为了维护家族的面子和利益，再就是大家都觊觎莫老太爷的那点财产，才不得不勉强维持着这种虚假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