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祝轩急急忙忙赶到马大明的办公室,进门就问:“什么大事啊?这么急着召见我,昨天才见面的呢。”
马大明给洪祝轩泡好茶端过来,说:“确实是大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你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
“祝轩,不是我不对劲,是有一件事不对劲。我今天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跟你有关系。”
“到你这里举报我,没搞错吧?我又不是报社的人。”
“不只是举报你,还有何可可。举报信上说,你们两个联手暗中操作,在水岸山城搞了4套房子。祝轩,我们是老同学,你要跟我讲实话,4套房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我没必要瞒你,是有这么回事,但跟何可可没有任何关系,4套房子都是我的。我是你们的代理商,我上了多少版面,你们收多少钱就是,这都是有账可查的。我腾出利润空间用版面置换几套房子,是我自己的事,真不知道是谁操这份闲心。”
“既然这4套房子都是你的,怎么都在何可可的姐姐和老婆名下?”
“这怎么可能?”
“祝轩,你有顾虑,所以不想跟老同学说实话,但我不想跟你绕弯子。明确告诉你吧,这4套房子在几栋、几单元、几楼、面积多大、市值多少,在何可可的姐姐名下还是老婆名下,水岸山城哪天上的广告、版面多大、结算价格多少,举报信上都列的一清二楚。”
洪祝轩没有回应,双手捧着茶杯,下巴搁在杯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马大明注视着洪祝轩,沉默良久,接着说:“这4套房子总价将近280万,如果我猜的没错,肯定是拿报社让给你的那5个点帮人运作的吧。”
洪祝轩的眉头一起一落,欲言又止。
“这是拿公家的资源谋取私利,何可可不会让你白忙一场,你们之间肯定还有另外的利益输送,而且牺牲的还是报社的利益。我说的没错吧?”
洪祝轩仍旧埋头不语。
“祝轩啊,你知道我的个性,这个事既然有人举报到了我这里,我就不会听之任之,肯定要向公安机关报案一查到底的。该怎么做,你应该心里有数。”
“大明,你这是置我于不义。”
“我们两个都只能顾大义舍小义。”
“顾大义舍小义,说起来是好听,你也不想想,我要是顾了大义,今后圈子里的人谁还敢惹我?我在江南广告界也就不要混了。大明,老同学今天求你一回,放我一马,也放何可可一马,行不行?”
“肯定不行。你也替我想一想,我放了你和何可可一马,这件事一旦闹大,谁会放我一马?”
“大明,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什么也不瞒你了。我刚才从头到尾仔细过了一遍,这个事报社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给你寄匿名举报信的,肯定是我们公司这次被辞退的两个员工,只有他们知道内情,也怪我太疏忽大意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负责做通这两个员工的工作,同时说服何可可将房子退还给报社。没人继续闹了,报社又没有损失,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坏事就变成了皆大欢喜的好事。”
“你能收买两个被辞退的员工,收买不了报社这么多人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只是盯着何可可和那4套房子,也会盯着我呢。”
“你就不能为了老同学变通一次?就不能装一次糊涂?”
“这不是一件可以私下里变通的事,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祝轩啊,我们都不是糊涂人,该说的我也跟你说清楚了。”
“看来你是非得把老同学逼上绝路,我们多年的情份只怕就到此为止了。”
“正因为这么多年的情份,我才急着把你喊到办公室,在今天下午的班子会上通报这个事之前,跟你摊开讲交个底,让你自己拿主意做决定。”
“你既然这么固执,一点情面也不给,我什么也不说了。”洪祝轩的手因为激动而发抖,在包里翻了半天,抠出两张音乐会门票扔到办公桌上,语气冰冷的,“我是没心思去看了,你叫上跟你一样刚正不阿不近人情的朋友,去好好欣赏吧。”
洪祝轩起身快步离去,背影就像一道阴影从门口一划而过,碰门的声音在马大明心头重重的响了一下。他看着桌上那两张门票,如同锋利的刀片,将人割得生疼。
班子会上,马大明将举报信的复印件发给了在座各位,大家纷纷将头埋在举报信里,仿佛谁先抬起来就成了出头鸟一样。会议室里没有目光的碰撞,没有声音的交响,只有墙上的石英挂钟在“嚓嚓”地细数着光阴,指针从容不迫中规中矩,不会轻易超越时标刻度半步。
朱快莱只能当出头鸟,因为他是领头鸟。他的声音在鼻腔里拐了一道弯,沙哑而沉闷,话里的意思却是拐了几道弯:“匿名举报一般都是别有用心,不可轻信,我们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同志。在搞清楚事实和真相前,我们不能将这个事扩散,不能搞得满城风雨。我在想啊,为什么举报者不敢大张旗鼓?为什么我们几个都没有收到举报信?一定是有人做贼心虚,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马大明淡然一笑:“朱部长言重了,现在不是讨论谁做贼心虚的时候。我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一下,举报信上列举的都是事实,所以我在这里表明态度,马上向公安机关报案,查个水落石出。”
“个人渠道了解到的东西,难免道听途说,难免失之偏颇。我也表个态,如果举报属实,我们绝不姑息,一定要从严处理。但是,我们应该立足于内部调查和处理,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满纸一面之词,谁又能保证不是有意诬陷?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啊。”
“内部处理无非就是报社收回房子,再给当事人一个处分,我不同意这种方式,说轻点这叫姑息养奸,说重点这叫纵容犯罪。”
“马总这么急着定性,一棍子把人打死,还是不太好吧,总得容别人说说话嘛。”朱快莱扫了一眼诸位看官,说,“陈书记是最有发言权的,你也表个态嘛。”
陈书记说:“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朱快莱说:“畅所欲言嘛,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从牛总开始吧。”
牛契根本就没拿正眼瞧朱快莱和马大明,年过四十的他,目光在对面墙头的横幅“不惑”两字上左瞄右扫,慢条斯理地说:“朱部长和马总刚才说的都有道理,这个啊,这个嘛,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我的意见吧,还是先把情况搞清楚了再做决定。”
其他几位纷纷附和。
朱快莱连点了几下头,再次表态:“看来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请陈书记牵头进行内部调查,查无实据就还人家一个清白,如果查证属实,我们再拿出一个处理意见。”
马大明还是针锋相对:“我同意先进行内部调查,但是反对内部处理。要辛苦陈书记散会后跑一趟房产局,调出这4套房子的资料,还要加盖房产局的公章,如果真如举报所言,房子都在何可可的老婆和姐姐名下,就必须马上移交公安机关。因为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超出了内部处理的范畴,我们无权这样轻拿轻放。”
“一旦公安机关介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就会产生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不利于报社的稳定和发展。所以啊,即使举报属实,我还是主张内部调查和处理,希望大家统一认识,一切从大局出发。”
“报社的人没有一个是瞎子,将报社绑架到个人的违法行为上,才真正不利于稳定和发展,我也希望大家统一认识,心底无私才是大局,风清气正才是大局。人家可以将举报信寄给我,也可以寄给上级有关部门,还可以发到网上,到时候要是一路追究下来,请问在座各位,谁愿意承担徇私枉法的责任?谁担得起徇私枉法的责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一封神秘的举报信,4套高档小区的房子,激活了人们无限的想象力,大家不只是关注事件本身,对于谁是举报者和谁是分赃者似乎更有兴趣。
钱晓伟最初是暗自惊喜的,洪祝轩的公司深陷其中,江南的房地产广告市场就有可能重新洗牌,他的公司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风言风语犹如一把忽明忽暗的野火,竟然烧到了他这个幸灾乐祸的旁观者身上。
报社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就一定有话题,嘴皮子将话题零敲碎打后就一定有说法,五花八门的说法经人刻意融会贯通后就一定有共识。而这种共识有一浅一深两层含义:江琳以高薪从洪祝轩的公司挖过来5个人,又重金收买并鼓动其中的知情者向马大明寄出了匿名举报信,醉翁之意不在何可可,在于搞乱搞臭洪祝轩的公司,借机独霸房地产广告市场;江琳没有这样的头脑,她的背后还有高人,高人背后可能更有高人。
钱晓伟当然明白,这些风言风语的醉翁之意不在江琳。报社尽人皆知,他是江琳公司的股东,江琳背后的高人自然非他莫属,他背后的高人自然非马大明莫属。莫名其妙成了令人不齿的高人,还被人顺手推到与朱快莱对峙的马大明怀里,钱晓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恶意、甚至是敌意。
如今在钱晓伟的眼里,报社几乎所有人都像是熟读过孙子兵法,他们运筹帷幄之中,三十六计至少用了十计,诸如声东击西、借刀杀人、无中生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在报社这个大家庭里,他们个个似乎都是无师自通的军事指挥家,习惯于把家事当军事,把办公室当作战室,不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绝不善罢甘休。
无语。无辜。无奈。钱晓伟在报社上下电梯进出办公室,都是大大方方迎着别人嘴巴里的客套,小心翼翼躲着别人眼神里的刻薄,仿佛总是从那些冰冻三尺的目光里落荒而逃,却又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