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没有三十。
    腊月二十九，隔壁老陈媳妇在秦家院子，满院子嚎哭、打滚、泼妇骂街。
    奚名茗面无表情关上堂屋大门，把院子留给老陈媳妇尽情发挥。
    “舅妈，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团圆年饭怎么能因个外人，轻易受影响。
    .
    哭要能解决问题，还要公检法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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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过年，隔壁老陈还处在羁押期。
    警方解释可能的判罚，秦家野连同秦家舅舅，双双震惊，呆立在原地。
    良久，两人心慌咨询，“一定……要这么重吗？真不知道啊。咱们家不告了行不行？”
    .
    当然不行。
    此乃刑事案件，当公检法是你家大院啊。
    .
    紧接着，秦家父子试探发问，如果愿意出具“谅解书”，老陈能否轻判？
    老陈媳妇还想继续撒泼，要求无罪释放老陈。
    老警察黑着脸，“你是不是想和你家老陈一起被关进去？别以为秦家不报警，我们不知道过年期间你一直人家家里在闹腾！寻衅滋事罪知道吗？”
    .
    该上学上学，该卖肉卖肉。
    公检法流程不慢。
    本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嫌疑人供认不讳，经当地派出所侦办，检察院公诉，法院审判——
    陈某犯盗窃罪，且多次入户盗窃，数额巨大，考虑其认罪态度良好，获当事人谅解，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附带相应赔偿，一分不少。
    整个街道的人集体被吓傻，谁也没想到偷几辆自行车判这么重。
    .
    “主要是偷到人家家里了。”
    “老陈就是看不得老秦家生意好。你说这事，老秦也没想到判这么重。老秦连带老秦家那仙女似的外甥女，还给老陈求情说不告了呢。有啥用？人家法院讲法不讲情呐。”
    家里有上大学儿子的一位街坊，把儿子在家里做的科普拿出来和大家分享：“老陈这是刑事案件。不像民事诉讼，可以因为原告谅解而撤诉。”
    “那可不。老秦讲情，法不讲情。听我三舅姥爷家在政府机关上班的小子说，要不是老秦出具谅解书，判五年都有可能。”
    “不是不是，我听说，普通自行车没事。是老秦家那个外甥女，她那自行车，是她妈从国外寄过来的。特别贵，美金好几千呢。”
    “什么好几千啊，换成咱们的钱，得几万！因为这，老陈才被判的。”
    “什么自行车得大几万啊，金子做的？”
    “你是不知道，那家伙，秦家外甥女那衣服，那包包鞋子，动不动好几万。你们家小孩喜欢手欠的，可别碰到人家的东西。要弄坏了，把你卖了你也赔不起！”
    “不对啊，她外甥女衣服老秦媳妇买的啊。过年那会儿，眼瞅着在咱们街上买的。”
    “老秦媳妇买的是老秦媳妇买的，她妈从国外也寄过来不老少，贵着呢。”
    “那闺女也是怪啊，就喜欢穿老秦媳妇买的便宜货。”
    “你家压箱底的贵重衣服，你舍得每天穿？”
    “你说秦家大闺女，在国外干啥呢？这么有钱。”
    “她从小就和咱们不一样，长得好，读书也好，二婚还能嫁个有钱人。那家伙……有钱！”
    “有钱就好？娃都不管。老秦外甥女多可怜啊，之前在本家，奶奶不爱叔叔不管，遭老罪。要不是老秦，还不知道怎样呢。”
    “那孩子成绩也好，老秦媳妇话里话外，跟亲闺女没两样。”
    “老秦媳妇那人，脾气急归急，为人实诚。那闺女到了老秦家，比留在他们老奚家，那可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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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坊邻居再八卦，日子一样过。
    隔壁陈家，因为赔偿，因为家里有人坐牢，房子卖给了一个开长途货车的司机。老陈媳妇带着儿子，回了乡下。
    老陈正式移交监狱那天，赶上奚名茗放月假。
    初夏的傍晚，秦舅妈带孩子们出门买夏衣，路过镇上派出所，正好遇上民警同志下班。
    秦舅妈热情打过招呼，转头和孩子们八卦：“咱们镇上的派出所，听说全县排名倒数，证明咱们镇治安真心不错。”
    .
    曾经吓唬老陈媳妇的老警察，视线久久凝视跟在秦舅妈身后的十六岁少女……
    “师傅，您看什么呢？”去年刚加入河口镇派出所的年轻民警，不解看着师傅顿足的身影。
    刚才不还着急下班，说答应孙子买奥特曼么。
    师傅把腋下的挎包一把塞给徒弟，“帮师傅拿着。”
    也不给徒弟多做解释，以和年龄不符合的矫健，几个大的跨步，赶上秦舅妈一行人。
    “秦婶子，带俩孩子做什么呢？”老警察像是随口拉家常。
    警察问话，秦舅妈嗓门大开，“带孩子们买夏装，常所长您这是干嘛去？”
    常所长含糊其辞，“唔，给孙子买点东西。”
    他看向奚名茗，眼光探究：“这就是去年从荣成县转过来的状元苗子？当初持刀抢劫你的犯罪分子家属，有没有继续骚扰你？骚扰你叔叔家？”
    奚名茗闻言直视常所长，目光坦荡：“没来咱们河口镇，至于有没有继续骚扰我叔叔，我没问过不知道。要不常所长您去问问荣成县的同行？”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退让。
    良久，常所长缓缓开口，“小姑娘成绩这么好，大学想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啊？”
    奚名茗收回视线，“想学什么学什么。”
    秦舅妈在一旁格外自豪，斩钉截铁接话：“那是。我家名茗的成绩，一中老师说了，哪里都能考，什么专业都能读！”
    “要不要读公安大学啊？”常所长侧头和秦舅妈商量，“你家姑娘，逻辑清晰思维缜密，不进公安系统可惜了。”
    这智商，这手段，这心思，要不当警察，就怕以后被警察抓啊。
    老所长认为，他真出于好心。
    “是吧？”秦舅妈骄傲挺起腰杆，哈哈大笑：“我家名茗，以后干啥肯定都特别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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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开前，老警察悠悠问奚名茗，“小姑娘你学习好，不知道读不读闲书。《阅微草堂笔记》里面有个妖狐报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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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微草堂笔记》 滦阳续录一
    妖狐报复，大概讲一老人因泥滑失足，差点挤倒人。被挤倒的人脾气横暴，辱骂老人娘。
    老人于是找上这人家里，奸污其娘。
    这人拿来鸟枪，击杀老人。
    老人倒下，才知道是只狐狸。
    故事结尾，【此狐快一朝之愤，反以殒身，亦足为睚眦必报者戒也。】
    就是说，狐狸图一时泄愤，反而丧命，其他为一点小事就要报复的人，应该警醒，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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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名茗冷笑，“我不爱看志怪小说，就爱读史。历朝历代名臣名相，我欣赏的不是北宋范仲淹，而是秦昭襄王的宰相范雎。”
    前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者司马迁评价其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