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风擦着耳朵呼啸而过。
    季静迎着路灯的光晕向上看，看到吴宇恒的睫毛似是抖动了一下，逆向的光束打在上面，散成了模糊的光斑。
    他的眼底好像有星星。
    季静忽然想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一起逃寝，睡在一中的画室里，她隔着半个教室去看他，那时的他也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光里，不真实的像一张画。
    只是此刻，他没有看手机，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眼睛。
    季静能感觉到，吴宇恒很紧张，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心跳声却大的仿佛要跳进她的胸廓里，明明是一张木头一样的冰块脸，眼神却炽热的仿佛要把她灼伤。
    然后，等季静回神的时候，她的脸颊已经烫的连冷风都感觉不到了。
    她终于意识到，耳边那巨大的心跳声并不来自吴宇恒，是她自己的心跳，声音巨大到仿佛要把世界都湮没。
    她应该说什么？
    她应该做什么？
    重生后的季静第一次，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情绪里，她可以处理几十页的复杂合同，也可以完成一张惊艳四座的画，可要如何对待别人捧出的一颗真心呢？
    季静不知道。
    两辈子的生命，并没有教会她所有事。
    当宕机的季静尝试着想要张嘴说点什么时，吴宇恒炽热的眼神却突然多了几分柔软，他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然后看着季静，笑了。
    季静听到他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滴到了她的心房，然后，他用带笑的声音说：“这些话可真让人害羞，不过，还好，我顺利说出来了。”
    他说着，打开了手里捧着的白色盒子。
    季静垂下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提，把盖子提了起来，在盖子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
    在季静疑惑的视线中，吴宇恒把那个足有三个手掌大的盒子拿出来，捧在手心，然后，打开侧面的锁扣，把盒子翻开。
    翻开的盒子中，居然是一个微缩世界。
    不，不是一个世界，是好多个世界。
    那个木盒并不像季静想象的那样，是一个中间掏空的容器，而是像一本书一样，分成了好几页可以翻开的木框，而每一格木框上都有一个不同的微缩场景。
    吴宇恒眼眸低垂，一页一页翻给季静看。
    第一页，是他们相遇的一中画室，方方正正的木框被涂成了教室瓷砖的地面颜色，上面立着无数指手指大小的画架，散乱地摆放着，在这些画架的两端，教室的对角线上，则有两个特别的画架，被灯光温柔地映照——圆形的黄色暖光打在画架下，让这对被摆放在对角线上的画架好像在隔空相望。
    季静还在角落的画架上看到了一张小小白纸，上面画着一坨五彩斑斓的黑，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吴这家伙居然把她的黑历史记录了上去。
    她忍不住好奇地去看那个属于吴宇恒的画架，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居然是一幅简化版的宇宙空间站。
    “好哇，老吴你，给自己记录就放这么厉害的画，给我记录，就放我的黑历史！”季静忍不住开口道。
    吴宇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张是你，第一次夸我画的好。”
    季静脸“砰”一下红成了苹果，吴宇恒的脸也在围巾里埋得更深了，两个人瞬间安静如鸡，季静默默地看着吴宇恒翻到下一页。
    第二页，居然是微缩的小号麦当劳。
    空无一人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画到一半速写本，速写本也画了什么，季静知道，她的那个本子画的是吴宇恒，那吴宇恒画了什么呢，她好奇地凑过去看，吴宇恒却突然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哎，你画了什么，怎么不给我看？”季静立刻好奇道。
    吴宇恒在麦当劳的画她是看过的呀，他怎么还藏着掖着。
    “那一张，等我，走了，你，再看。”
    吴宇恒声音卡壳，像是比刚才更害羞了。
    季静则更好奇了，她决定等这盒子一落到她手里她就看！
    而第三页，是美院的松林小道，地板都被刷成了黑色的石子路，松林一排排斜着从左边的对角线堆叠到右边，栩栩如生，仿佛吴宇恒真的在盒子里种了一排森林——甚至连树皮纹路都栩栩如生。
    季静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还有点炸。
    “小心点”，吴宇恒提醒她：“是铁丝做的，会扎手，不要用力摸。”
    季静于是收回手指，看向他：“这都是你做的呀？”
    吴宇恒点点头：“场景课要做，学的时候，刚开始学的时候，我就想，要做一套，送给你，还好，我学的快，一个学期就做好了。”
    季静眨了眨眼睛，有点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围围巾，脸红都没地方藏，不像老吴这家伙，显然有备而来，藏得她都看不到他的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映着月光，眉目弯弯……
    这样，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害羞！
    季静忍不住打趣他：“噢，这学期刚开始，就想要送给我了？”
    吴宇恒很认真地点头：“这学期之前，就想了。”
    季静刚抬起来的脑袋又立刻垂了下去，她盯着吴宇恒手上的盒子慌乱道：“你、你现在什么都敢讲了，不害羞了！”
    吴宇恒再次点头，诚恳道：“是，因为最害羞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我只想把所有的话都说给你听。”
    季静已经脸红的找不到北了，如果让她把现在的自己画到漫画里，她一定画个晕头转向的q版形象再在眼睛的位置画两个大漩涡。
    只有她一个人害羞，简直太不公平了。
    季静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把围巾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吴宇恒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地，一手拿盒子，一手把围巾扯了下来，露出了围巾下面，已经涨红成番茄的脸。
    两人隔着零下五度的冷空气对视，三秒后，季静蹲到了地上，脸埋在自己膝盖里，她要熟了。
    她后悔了，她不该去看吴宇恒这张脸的，这家伙的脸有点太“祸国殃民”了，看的她脑子更乱了。
    吴宇恒也跟着蹲下来，蹲在她面前，嘴角忍不住挑起来，他忽然觉得长得好看也是有点作用了，会让季静害羞。
    但是，只是长得好看是不够的。
    只是长得好看，还不足以让季静喜欢上他。
    吴宇恒把手里的盒子端到季静面前，喊她的名字：“季静。”
    季静抬起头，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
    吴宇恒继续说：“这个盒子我断断续续地做了半年，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要做出来送给你，就去做了。就跟我今晚跟你说的话一样，我没有想要你的回答，只是我想要说出来，所以就来见你，说给你听，你不需要有负担，也不需要有压力。”
    “我，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做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做的更好，我在网上查过，网上的人说贸然告白不好，失败了或许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但是，我不想让自己后悔，过年那时候的照片，我很嫉妒，也是看到照片，我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狭隘，紧张，患得患失，我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糟糕，至少，我不想让自己用那么糟糕的样子，跟你说这些话。”
    “所以，我来见你，来告诉你，我喜欢你。”
    季静从他的手中把盒子接了过来，木框带着一丝凉意，落到手里，沉甸甸的，她捧着这个木盒子，好像捧着吴宇恒心里的所有小世界。
    他把自己的心做了出来，送给了她。
    他把自己的真心捧到她手里，然后他说：“你不需要为此为难，想拒绝也没关系的，我愿意等你的答案。”
    季静只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发胀，好像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情绪都涌上了心头，她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吴宇恒沉静的声音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河流，一点一滴流入她的心底，把她的心脏悬溺在了胸口。
    在吴宇恒站起来离开前，季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明天，明天，还能见面吗？”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他。
    吴宇恒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能”，他轻快地点点头：“明天能见面，后天也可以，只要你想见我，我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