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场对话，都在苏千的意料之外。
    很少有人际关系会跳脱他的预想，所以苏千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出什么官方回答，甚至没能摆出官方微笑。
    季静的话显然有一大堆漏洞，无论是从理性的角度还是团队的角度，都没什么道理，但是有一句话，却被苏千记在了心里。
    她说他不需要额外的计算去提防内部出现分裂。
    这句话是最出乎苏千意料的，因为从小到大，无论加入哪个团体，最先对合作的同伴设防，是他的习惯，也是经验之谈。
    就算他能做对所有的选择，可人心不可预料，同伴为了多给自己争取点利益，对内插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对内插刀最简单，也最容易有收获。
    跟季静合作，加入“梦茧”，他也没有放下心防，利润越大，越要提防身边之人，他不贪别人的，也不许别人贪他的。
    但季静今天，居然把真心拿出来，向他保证这种事？
    像个笑话一样，真心是能保证的东西吗？她都不能保证自己昨天的想法和今天一样，怎么能保证未来几年、几十年都真心不改呢？
    所以，苏千觉得，她说的都是虚话，是世界上最没劲的话。
    明明理智是这么告诉他的，可心底的某一角却在此刻产生了相反的感情。
    他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可以不对团队内部设防，全心全意地跟身边的人合作，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那会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
    这个想法只冒出来了一瞬间，就被他的绝对理性压制了下去。
    他没说客套话，直言不讳地回答季静：“合同上没写的话，我是不会记在心里的。”
    季静笑了一声，在心底默默摇头，此刻的苏千终于不是那副谁都不得罪的笑面狐狸的样子了，这副毫不客气的嘴脸，才是他真实的性格。
    这样的他，反而让季静觉得踏实了几分。
    她道：“没事，反正今天，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要不要记在心里，都不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苏千咂舌，啜了一口咖啡，略微不满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还挺难应付的。”
    季静笑起来：“能让你这样的社交达人应付不来，感觉是句夸奖。”
    那天，两人聊完以后，就像是互换了表情，一直挂着笑脸的苏千再没笑过，一直一本正经的季静倒是笑眯眯的没停下来，那天之后，两人都没再提起过这场谈话。
    他们知道，那个分别的必然，还远在遥远的未来，远不是现在需要担心和思考的。
    ……
    开学的第三周，李琦夺得今年校考第一的好消息也在群里传来，柴天明开心的都哭了，没有打字，录了一堆语音，呜咽得好像自己拿了第一似的。
    季静她们在宿舍围了一圈，听着笑的不行，笑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笑，加上跑来凑热闹的黄秋源，大家每人画了个q版小人，祝贺李琦为加入他们又迈进了一大步。
    李琦被柴天明肉麻的难受，次牙咧嘴的听完了他的语音，听到什么“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真给我们大家长脸”之类的夸赞，差点一口气没穿上来。
    虽然他没见过爸爸，但他总觉得这种语气好像爸爸在夸儿子，柴天明这家伙是不是变着花样占他便宜呢！
    季静在群里发完统一恭喜信息后，又单聊他，道：【第一名有奖学金拿的，提前告诉你让你高兴高兴。】
    她想，李琦的小金库虽然存款不少，但要是以后真要独自生活了，凭他那大手大脚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也够呛够用，加上美院开学要的装备也要一大笔钱，他们这学期专业课比重上升，开学资金翻倍增长，能拿到奖学金对李琦来说，是个好事。
    发完她又跟了句叮嘱：【拿到了别乱花，攒着点。】
    李琦觉得好笑，只觉得季静这种爱替别人操心的性格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女，反而跟他小姨很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谁会劝别人攒钱呀？
    他立刻回：【攒着呢，饿不死，放心吧。】
    其实季静对李琦有误会，她见他在吃吃喝喝上大手大脚，总以为他生活上都是这样，但其实他物欲低的可怕，家里衣服鞋子全是他妈带他出去参加饭局撑场面时打包给他买的，手机那些电子设备则是他小姨给他买的，他自己除了吃饭，完全没有花销，商店都没怎么逛过。
    所以季静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不过李琦觉得，有人担心的感觉比较好，比没人在意的时候，要好多了。
    他顿了顿，还是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看在她关心他的份上，暂且乖巧一次。
    然后，退出跟季静的聊天界面后，他盯着屏幕上，李玉芬的头像，迟疑了，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他生日的那一天，是他发的，后面跟着一个猩红的叹号。
    他妈把他拉黑了，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信息。自己到底还是违背了她的意愿，拿到了美院的半块敲门砖，小姨会告诉她这个消息吗，她知道了会想什么呢，会想骂他吗，还是只当做是陌生人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有一瞬间，李琦忽然觉得以前挨揍的日子也不错，身上疼，好过心里空。
    但他立刻把自己这种犯贱的想法掐灭了。
    他还在看着手机愣神时，出租车司机提醒他，到地方了，可以下车了。
    李琦于是推开车门走下车，出现在眼前的，是季静和吴宇恒曾经读过的市一中大门。
    刚到放学的时间，无数家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或站在路边，或迎到学校门边，殷切地期盼着自己的孩子。
    李琦站在他们中间，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他们学校人少，且有个巨大的停车场，放学的时候大家都是直接去停车场找自家车的，像这样水泄不通的盛况，李琦还是第一次见，他甚至有点后悔没把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留住了，他感觉就这拥挤情况，一会等回去的时候，怕是很难打到车了。
    当他正在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一个纤瘦的身影，从人群里冒出来，落到了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