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一天,赵飞就打算出院,可他的主治医生林医生不允许,再加上父亲赵国强不放心儿子的病情,让他一直留院观察,在医院里白白熬了十几天。
如今父亲回老家了,赵飞也就不再浪费时间。
看着赵飞那坚决的眼神,林医生很果断地拒绝道:“你暂时还不能出院,现在你的身体还远没有恢复到可以出院的程度,我建议你至少……”
“林医生,谢谢您的专业意见。”赵飞连忙礼貌地打断,“但我必须立即出院,这个不会改变。我是通知您一声,而不是来商量的。”
“你这么坚持,你父亲知道吗?”
“我早就过16周岁,已经是成年人,不需要家长替我作决定。”
“这个……我还是不能同意,我有我的职责所在,如果病人还不能出院就让其离开的话,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这份工作的亵渎。”
“林医生,您和我都是军人,您有您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您的战场在医院里,我的战场在医院之外。您不会让您的工作被亵渎,而我也必须对我的任务负责。将心比心,您应该理解的。”
“你也是军人?”林医生用有些怀疑的目光盯着赵飞。
当日赵飞被送进军医院时,只被告知他是一名参加钉子队任务的志愿者,不知道赵飞还有军人的身份,所以当赵飞自己突然说出来时,林医生觉得有些唐突。
赵飞也不解释太多,他默默掏出自己的军官证。
“上校!”林医生翻开赵飞的军官证一看,被里面的军衔吓了一跳。
军官证里虽然没有明确写着赵飞所属的部队和职务,但这个证件是真。一名上校军官,在军医院里也算得上是各主要科室的主任级别,而像林医生这些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军医,顶多也就中尉或上尉而已。从级别上来说,林医生还要叫赵飞一声“首长”。
看到林医生眼镜后面已经不再有强硬的眼神,赵飞轻叹一口气,然后把自己的军官证收了回来。他实在不太愿意轻易面前亮出自己的军人身份,尽管这样做的话会省很多事。
虽然此时林医生不再阻拦赵飞出院,可是他还是尽一切可能,延长赵飞在医院的时间,例如将办理出院手续的事宜安排在下午进行;这样,他就能多半天时间来观察赵飞的病情。
对于林医生这点小心思,赵飞自然是明白的,但他无所谓。已经住了这么多天,晚半天出院,其实问题也不大,能正式出院就行。
正好,赵飞也可以陪古老头多下半天棋。
这位所谓的“古老头”,是在疗养部长期住院的一位老人。
大家只知道老人姓“古”,但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所以就呼叫他“古老头”。
古老头在医院里住院已经很多年了,比大部分病友的时间都长,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这位奇怪的老人家非常喜欢对弈,每天早上他都拄着拐杖,来到医院住院部一个小公园的凉亭里,摆好一个老旧掉色的棋盘,两盘黑色和白色的棋子,等待有棋友到来与他对弈。
可是,古老头却似乎不太“珍惜”那些棋友。每一局,他的攻势都非常凌厉凶猛,丝毫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几乎所有跟他交过手的棋友,都被古老头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有不少人自命棋艺高超,上来与古老头“切磋”一局,结果无一不遭到大败,医护人员、警卫员、病人、探病的家属,没人能从古老头的纵横十九道棋盘之中,讨到半点尊严。
据说两年前,有一位“国手”闻讯前来挑战古老头。像这种大师级别的对弈,一般都会给予对方一些礼节性的尊重,不会将对方杀得太猛;却没想到古老头根本不吃这一套,那位国手在古老头手上遭到了成名之后最绝情的惨败,被连下五十多子,毫无招架之力。
如此凶狠,哪里是和平的手谈?摆明就给人一种“战场厮杀”的感觉,与古老头对弈之人,都被毫不留情的完虐,根本没有半点下棋的乐趣和体验可言。
再加上古老头性情古怪,他不是哑巴,在对局中却始终一言不发,也从来不看对手一眼,对方的任何提问,都从不回应,一副孤清冷傲、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看了生厌。
久而久之,愿意与古老头下棋的人就越来越少。凉亭之内,也鲜少有人接近古老头。
然而,尽管受人嫌弃,可是古老头却依然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后,跑到凉亭里摆上棋盘,等待对手,如果整天无人应局,他就一直摆到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再收摊离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不改。
尽管有人劝过古老头,让他改变一下那种难以接近的态度,可是他却不为所动,依然每天摆着一副臭脸。有时候摆了一个月,也就1、2个人过来与他对弈,但古老头依旧没有半点改变。
而赵飞则是在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下楼到小公园里散步时,无意见遇到古老头。看到摆在桌子上的棋盘和棋子,赵飞一时手痒,走过去坐下,与古老头对弈起来。
结果显而易见,古老头大获全胜,赵飞被杀得凄惨落泊;可是赵飞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迹象,他几乎天天都来到凉亭,与古老头手谈一、两局之后,才欣然离开。
在此过程中,古老头也如往常那般一言不发,也从不看赵飞一眼。
直到今天……
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便装的赵飞,吃过早餐后,来到凉亭了。
在闭目养神的古老头对面座下,赵飞什么都没说,伸手进装着黑子的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顺手将黑子落在棋盘上的一个角星位上。
此时,古老头的眉毛挑了挑。
之前两人每次手谈时,赵飞选的都是白子,有意谦让古老头执黑子先手;可今天赵飞却一反常态,自己执黑子先手,无疑引起古老头的注意。
但仅仅是稍稍引起注意而已。古老头熟练地拈起一枚白子,落到与黑子对角的另一个星位上。
紧接着,赵飞马上又下了一枚黑子。
棋盘纵横十九道,361个棋位,其中有九个棋位被称为“星位”,分别是四边星位、四角星位,以及位于棋盘正中央的星位——名曰“天元”。
赵飞下的第二枚黑子,就落在“天元”之上。
天元开局,攻势十足!一开始就暴露了赵飞的野心和进攻欲;这跟之前赵飞相对保守和稳健的棋风,完全是两个极端。
感受到赵飞的变化,古老头脸色稍稍一变;但他仍然没说些什么,落下了一枚白子。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不停地落子。过了大个小时,棋盘上白子和黑子加起来,已经有超过100枚了。
黑子与白子之间,互相缠绕在一起,犹如两军交战,残酷厮杀的景象。
这时,古老头终于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赵飞——这也是自古老头在医院摆下棋局以来,第一次看向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