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低声嘈杂中,蓦地,裴缄出声。
“杨言。”
殿中瞬间寂静下来。
杨言被他这一声叫的,本能地一缩身子,继而又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梗直了脖子。
“哼,左相大人有话直说。”
傅骋淮垂着手,目不斜视。
裴缄慢慢转过身,没看他,低着头拂了拂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用最淡的声音说着最吓人的话。
“杨大人说得对,今日本相迟到,是该罚,本相认罚便是。”
“不知,杨大人想怎么罚?”
杨言:“???”
身后群臣:“???”
艹,裴缄他妈改性儿了!
改当好人了!
“嗯?”裴缄看着他。
杨言微微一顿,动了动唇,他准备的一箩筐话都是用来跟他吵架的,处罚?他不得现想啊!
裴缄轻笑了一声:“杨大人似乎说不出来,那不如本相替杨大人说?本朝律法,百官朝参无故迟至者,罚俸一月。”
“本相没记错的话,这些应该是杨大人该熟记于心的东西吧?怎的会说不出来?”
杨言一怔,眸光微闪。
裴缄转身朝龙椅上的傅靖渊低头行礼:“陛下,臣今日迟到,自愿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傅靖渊咳了两声,挥挥手,示意准了。
裴缄转头看着杨言:“本相罚过了,接下来该杨大人了。”
杨言一怔:“该我什么!”
“杨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却连官员职责都记不清楚,律法中对于官员疏于职守是如何规定的来着?”
顿了顿,他忽然看向太子:“不知太子可记得?”
傅骋淮看他一眼,心中十分不悦,杨言这个不中用的,不仅膈应不到裴缄,竟然还把火引到他这里来。
他敷衍道:“降职,三级。”
裴缄点点头:“很好,太子说的杨大人可听清楚了?”
杨言:“……”
他脸色白了白,身子微晃,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他用了那么长时间才爬上来的,现在裴缄两句话就想把他踢下去!
他心中愤恨,咬了咬牙站出来道:“陛下,臣有事请奏,左相他……”
他刚要开口,傅骋淮站出来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杨言一顿,看着傅骋淮的身影不吭声了。
傅骋淮眉头微蹙,他今日实在不该给杨言使这个眼色,要不是沈章仁不在,他也不至于让杨言这个带不动的站出来。
都已经连降三级,还妄图攀咬裴缄,真想出京不成!
傅靖渊眉头挑起,脸上多了一丝兴趣:“哦?太子想说什么?”
傅骋淮抿了抿唇:“儿臣的婚事早就订下了,却一直没办,儿臣想近日就举行大婚,望父皇允准。”
“婚事?咳咳……”傅靖渊想了想:“确实,你的婚事再拖着也不像样子,朕记得给你选的太子妃是……”
“是沈家的千金沈明时。”
“沈家……”傅靖渊顿了一瞬,眼眸微眯,点点头:“是好事,朕这就命人着手去办,宫中也好长时间没有喜事了,太子的婚事定要隆重大办。”
他点了礼部的名,正要吩咐。
裴缄忽然出声道:“陛下且慢。”
傅骋淮眸光瞬间冷了下来,扭头看着裴缄:“相父大人难道连本宫的亲事也要管?”
裴缄微微挑眉:“太子的家事本相自是无权过问,只是本相受人所托,今日不得不站出来提醒太子一声。”
“太子妃是沈家千金不错,只是太子念错了名字,您的太子妃应当是沈家嫡女沈杳杳才是。”
傅靖渊眸光一闪:“受人所托?左相此言何意?”
裴缄拱手一礼:“臣亦不知怎么回事,只是昨日长兴伯突然来访,与臣谈了一夜,相谈甚欢,天明方歇,言语中一直求臣务必将此事禀明陛下。”
“长兴伯坚持与太子订下婚事的是嫡女沈杳杳,还拿了当时的圣旨给臣看,上面虽没写沈杳杳的名字但确实写了沈家嫡女,而据长兴伯自己所说,沈明时并不是沈家的女儿,恐身份悬殊,无缘当太子妃。”
傅骋淮一时没忍住:“他去找你?相谈甚欢?”
裴缄瞥了他一眼,理所应当:“如何,不行?”
傅骋淮:“……”行就怪了!
傅靖渊眸色深了一瞬,看着裴缄:“长兴伯今日为何不自己来说?”
裴缄看了一眼傅骋淮:“臣不知,大概正是怕太子像此刻一样有意纠缠?臣有长兴伯亲手所书的一份折子,陛下请看。”
傅靖渊旁边的太监连忙走下来,从他手中接过呈上,傅靖渊看了片刻,点点头:“确实有理。”
他看向傅骋淮:“太子,依长兴伯所说,太子妃当是沈杳杳不错,沈明时的身份……当太子妃确实不太合适,朕这就命人准备。”
傅骋淮眼睁睁看着,掩在朝服下的手指攥紧。
让他娶那个病秧子沈杳杳?
他往前一步,沉声道:“父皇,儿臣心悦沈明时……”
他未说完,傅靖渊忽地沉了声音:“太子,难道要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事?沈明时身份卑劣,太子妃确是沈杳杳无疑,这件事不必再议论了。”
殿中,裴缄看着脸色沉肃的天子,微微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了四个字。
身份卑劣?
他呈上去的折子里并未言及沈明时的身份,他为何出口就说身份卑劣四个字?
即使平头百姓,也用不上卑劣二字才是……
傅骋淮还想说什么,傅靖渊已经道:“众位爱卿还有何事?若无事,今日便退朝吧。”
回了相府,裴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
路过东院时,他脚步一顿,回正院的脚步转了个方向,径直进了东院。
正厅的门紧紧闭着,里面没有丝毫声音。
看见他,小桃从厨房走出来道:“相爷,可要我进去叫醒姑娘?”
裴缄一扬眉,摆了摆手,径直朝房中走去。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又阖上。
裴缄脚步无声朝里走去,站在里间门口,床榻上一道身影沉沉睡着,似是被开门声吵到,不耐地蹙紧了细眉。
他顿了顿,回身坐到桌旁,并未再往里走。
沈明时昨夜几乎没睡,今日又起的太早,从裴缄的院里回来后就撑不住眯了一会儿。
迷糊中感觉小桃进来了一次,等她睁眼却没在里间看见小桃的身影。
她坐起身,朝正厅看去,蓦地,瞪大了眼睛。
“相,相爷……”
她拉起被子挡住自己,往后缩在床上,愣愣看着裴缄。
他,他怎么能忽然闯进来!
裴缄端着茶杯,静静道:“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