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
他们又来做什么?
沈明时皱了皱眉,但不管是做什么,总之不会是好事,她正要说不见。
裴缄却先她一步,朝外面道:“让他们等着。”
“相爷要见?”沈明时疑惑地看着他。
裴缄起身,一手往她身后塞了个大大的软枕,让她靠的舒服些,这才道:“是你要见。”
她?
沈明时更愣了。
裴缄没再解释,起身步至一旁并排放着的两个大衣柜前,打开其中一个,偏头问她:
“今日想穿什么颜色?”
“粉色?还是绿色?”
沈明时还没从沈家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是在问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沈明时顿了一下,这种好似新婚夫妻才会说的话,从裴缄嘴里说出来尤其古怪。
听得她直起鸡皮疙瘩。
“要不……让小桃来吧,您去忙您的就好。”
裴缄收回目光:“那就绿色吧。”
沈明时一噎。
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沈明时看着他从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果真拿了件绿色的裙子朝她走来。
“相爷,小桃……”她还想叫小桃。
裴缄眉头一挑,看着她:“小桃正忙,没空。”
“手伸过来。”
沈明时:“??”
可是她分明听见小桃就在外间。
外间正准备进来的小桃:“……”
她刚抬起,正要迈进里间的脚顿时又收了回去。
对,她忙,忙点好啊。
比起昨日,沈明时今日已经好多了,几乎不用旁人怎么帮忙。
裴缄帮她捋好头发,忽然冷不丁道:“裙子是不怎么方便,今日跟小桃说一声,帮你换套样式。”
沈明时系腰带的手一顿,抬眸朝裴缄看去。
这人……这两日怎么越发奇怪了?
好像别人说的,被下了降头一样。
和以前那个戾气满身,脸冷的像冰块一样的裴缄大相径庭。
她以前还不信这些东西,现在倒是有些不得不信了。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相爷,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难道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还是被有心人给利用八字陷害了?
顿了顿,她小心问道:“您的生辰八字什么的,应该没有给别人知道吧?”
裴缄正帮她调整靠背,闻言蹙了下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停了一瞬,他忽然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你想要本相的生辰八字。”
“做什么?”
这么快就惦记着要他的生辰八字去合一合了?
沈明时连忙摇头,她要他生辰八字做什么?
她又没打算害他。
裴缄轻笑了一声:“放心,本相不信那些,就算不合也没有关系。”
沈明时眉头皱得更紧了,正想问合什么,外面传来了云祥的声音。
“主子,沈姑娘该换药了。”
“嗯,进来吧。”
云祥进来,先看了看沈明时的气色,笑道:“沈姑娘恢复的还可以,比老夫想象中要好得多。”
沈明时忙支起身子,朝他道谢:“是大夫医术高超。”
云祥帮她换了药,叮嘱道:“近日还是不要移动这条腿,但也要多多按摩,按摩的手法我已经教给小桃了,每日按个两次就行。”
裴缄在旁看着,张口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咽了回去。
沈明时余光瞥见他的神色,心中一顿,忽然松了一大口气。
方才她差点以为,他要让云祥大夫教他如何按摩。
还好还好,是她想多了。
要不然,她真得问问小桃和凤鸣,是不是赶紧请个法师来驱除邪祟才好。
前院。
沈章仁和沈晋安站在院子里,头顶烈日,汗如雨下。
方才小厮传话让两人进来时,沈章仁心中还暗自惊疑,没想到这般轻松,裴缄就同意见他了。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让他们进来,又让他们站在这儿等,这不是整治是什么?
沈晋安眯着眼看了看东院的方向:“爹,明时应该住在东院,我们待会儿可要先去找她?”
毕竟求起情来,求沈明时比求裴缄容易。
沈章仁摇了摇头,他说不了话,只能简单比划了两下。
沈晋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日头越来越烈,两人快受不住时,凤鸣终于出来,将两人带了进去。
这一下,直接带到了正院里。
沈章仁心中越发奇怪。
不等他想个明白,就听一旁凤鸣朝正堂道:“主子,人带到了。”
稍顷,裴缄从屋中出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像淬了冰:
“还不等本相去沈家找人,两位倒是亲自上门了。”
“也好,省得本相再跑一趟。”
沈章仁目光微闪,二话不说,朝裴缄跪了下去。
沈晋安紧跟在后,替沈章仁开口道:“相爷,求您高抬贵手,饶沈家一次。”
“不管您要什么,沈家竭尽全力,绝无二话。”
裴缄冷嗤一声。
“长兴伯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怎么还在做梦?”
“本相想要什么,还用得着你们沈家?”
沈晋安脸色一僵。
如今太子禁足,贵妃不再,几位皇子羽翼渐丰,但却没一个能和裴缄匹敌。
他已是大权在握,朝中再无对手。
沈章仁朝他看了一眼。
沈晋安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当真如此吗?”
“那……皇位呢?”
裴缄脸色倏然一冷。
“沈世子慎言。”
“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本相可从未听过。”
沈晋安身上方才还是热汗,此刻已全然冷了下来。
他何尝不知,这话传出去他的头顷刻就要落到地上,但却不能不说。
就冲,裴缄脸色虽冷,但一旁站着的凤鸣并没有拔剑将两人赶出去。
他咬牙继续道:“相爷难道真的没有惦记过那个位置吗?”
“陛下久病,太子禁足,皇子不堪重用,对您来说,那个位置一步之遥。”
裴缄没有吭声。
沈晋安趁机道:“相爷今日同我沈家做个交易如何?”
“我沈家掌握的东西,足够换那小厮一条性命了,只要相爷将那小厮处死,将戚家的命案掩盖下去,日后我沈家定保相爷夺得帝位。”
顿了顿,他意有所指道:“何况,相爷如此聪慧,难道没有察觉到,陛下并不想将此案重新翻上来,暴露于众人之前吗?相爷又何苦和陛下对着干?”
“相爷想帮沈明时,可等相爷一朝登位,沈明时这等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唔!”
他话音未落,裴缄脸色一暗。
下一瞬,凤鸣的剑已经抽在了他嘴上。
屋中,沈明时越听,脸色越愣。
小厮的事情她听懂了,她猜裴缄定是已经找到了那小厮,所以沈章仁慌了,特意来求裴缄放他一马。
但皇位……
这等隐秘之事,也叫她听见了,回头裴缄不会找个理由把她杀人灭口吧?!
她不敢再听,可又想知道裴缄的答案,一时脸色有些怪异的扭曲。
屋外。
裴缄脸色逐渐不耐烦:
“行了,本相今日见你们,不是要听你们说这些。”
“原本以为你们来是为了道歉,倒是本相想多了。”
道歉?
沈章仁和沈晋安都是一愣。
裴缄见状,脸上的讥讽之色更加明显。
合着沈家的人到了如今都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
也不知这么一家子人,到底是怎么养出的里面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东西。
他瞥了眼里间。
对上的,却只是屏风一角,看不见榻上的人。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朝凤鸣看了一眼。
凤鸣立刻上前道:“让你们进来是让你们给沈姑娘道歉。”
“不说到沈姑娘满意,两位今日是出不去了。”
给沈明时道歉?
沈晋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沈明时并不在什么东院,就在裴缄身后的屋中。
沈章仁也没有想到,脸色一时难看不已。
他还预备着和裴缄交易不成,再去沈明时那里求情。
可方才那一番话被沈明时听去,这条路如今也不可能走得通了。
屋中,沈明时也怔了怔。
原来裴缄之前说的让她见沈家人是这个意思。
是想让他们对她道歉。
她抓着薄被的手不由一紧,眸底闪过一抹微光。
屋里屋外,两处寂静。
裴缄冷眼瞥过地上两人:“怎么,不会说?”
沈章仁一顿,连忙朝沈晋安使了个眼色。
无论如何,如今顺着裴缄的意才是最重要的,裴缄想让他道歉,那他就道歉。
只要他愿意给他一个做交易的机会就行。
沈晋安不知他想的是什么,他低着头,只觉得心思沉重。
方才那一番话,都是沈章仁同他对好的,他只要一字一句说出来就好。
可他没有想到,沈明时会听见,明时听见了,又该如何想他?
是不是会觉得他这个曾经的大哥太过没心没肺。
戚家的事情,在知道裴缄着手去查的时候,沈章仁就同他们都“说”了。
他如何也没想到,他们家竟欠着明时这么多……
这个他从小爱护有加的妹妹,竟是被他们家害成了孤儿,他还一直觉得是沈明时欠了沈家良多。
沈晋安喉头吞咽了一下,这才道:“明时……”
裴缄蹙了下眉:“大声些。”
沈晋安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明时,是我们错了!”
“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戚家!”
裴缄“啧”了一声:“没吃饭吗?”
“再大声些。”
“两位的诚意就这么点儿?”
沈章仁连忙推了推沈晋安。
沈晋安声音又拔高了一度:“明时,对不起!”
“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戚家。”
裴缄挑了下眉,看着沈章仁:“你舌头断了,发不了声音,难道还不会磕头?”
沈章仁:“……”
沈晋安:“对不起!”
沈章仁:“咚!”
“继续。”
伴着两人一个喊对不起,一个磕头的声音,裴缄迈步朝屋中走去。
沈明时靠坐在榻上,看见他进来,忙叫了声:“相爷。”
“怎么样,可解气?”
沈明时眼珠微微一转。
外头太阳烈的很,她光是听着沈晋安的声音,就觉得喉咙烧得慌。
屋外,沈晋安显然也听见了裴缄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沈明时原本想说解气,转瞬一想。
难得有这样裴缄当面给她撑腰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利用一下,好像是有些浪费。
她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再出口就变成了:
“相爷,是不是隔得有些远啊,怎么听不清楚呢~”
沈章仁:“……”
远个屁!
他在这里听她说话怎么就听得清清楚楚!
沈明时说完,心中还有些忐忑,怕裴缄觉得她难办。
她正要抬头觑他神色,就听见裴缄轻笑了一声。
“是吗?”
“好像是有些听不清。”
“让沈世子再大点声,磕头的声音再响点!”
沈明时心中微动,偷偷瞥了眼裴缄的脸色。
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眼皮半掀,眼尾微微扬起,薄唇微微扬出一个弧度。
垂眸看向她时,眼底漾着她的身影。
沈明时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瞬。
她连忙伸手抚住胸口,那里好像飘落了一朵棉花,软软的,轻轻的。
外面,沈晋安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嗓音越发沙哑。
直到最后彻底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才终于听见裴缄喊停。
沈明时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道歉,她并不在意。
有跟没有,她都不会原谅沈家,也不会替戚家亡故的人原谅。
这一声声的道歉,是给那些早已化为白骨的戚家人,给那些死在沈章仁手里的戚家人。
只希望,他们能够听到。
不用原谅,只是听到就好。
外面沈晋安还想说什么,只是嗓子哑的厉害,实在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求助地看向凤鸣。
凤鸣于是道:“主子,沈世子想问问沈姑娘,是不是可以原谅他们了。”
裴缄低头看向沈明时:“你说呢?”
沈明时怔了一瞬,不解地看向他:“我说?”
她方才听得清清楚楚,沈家还想和他做交易不是吗?
他怎么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她?
裴缄眉梢微挑,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你的仇人,本来就该问你。”
不过不问他大概也知道答案。
小东西并不好骗,怎么可能只几句道歉,就哄得她原谅。
沈明时愣了一下:“那他们方才说的……”
“你不必管,只说你的想法即可。”
沈明时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看裴缄。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多了丝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