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两人站在院中对峙。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谁也不让步。
院中每五步就站着一个把守的兵士,此刻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上。
他们算是理解凤鸣老大每日跟在主子身边有多难了,简直胆战心惊。
而这位沈姑娘比凤鸣老大更厉害!
主子脸都黑了,她竟然丝毫不怕。
夜风吹过。
浣溪镇地处大山中间,每到夜里,连风都会带上凉意。
夜风将沈明时身上的衣服吹起,紧紧贴在身上,将她的身形显露无疑。
裴缄低头看了一眼。
她信中说着她胖了,可他看着并没有胖,已经有了身孕,身子还是这般单薄,这算照顾的好?
哼,若是在相府,他一定照顾的更好!
到底裴缄先开了口:
“风凉,回去吧。”
沈明时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申屠非灯火通明的房间。
说实话,她也不敢真的和裴缄犟到底。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试图谈条件:
“好,我不去看他,但是你要找人给阿武治伤,并且保证不会再让人对他动手。”
裴缄幽幽瞥她:
“抱歉,保证不了。”
沈明时:“你!”
她火气都到胸口了,结果不等她发泄出来,整个人骤然一轻,就被裴缄拦腰横抱了起来,径直朝她的房间走去。
沈明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攀住他的肩颈。
触到裴缄的一瞬间,她微微愣了一下,手下的肌肤滚烫如火。
只是此刻她心中怒气蒸腾,很快就忽略了。
两人赌着气,从院中走到屋里,谁也不肯先开口。
刚走到床边,沈明时一被他放下,立刻一翻身滚到了床里面,拿自己的背对着他。
裴缄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床榻外面空出来的一大片地方,片刻后掀了掀唇:
“既然你盛情邀请,那今夜,本相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了。”
沈明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她猛地转过头。
裴缄已经在她身后躺好,甚至连外衣都脱了!
他偏头看着她,微微挑眉: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还要抱?”
沈明时“嗤”地冷笑了一声,翻过身重新面向墙壁,不看他。
赶裴缄走应该是赶不掉的。
况且让他留在这里也好,她就能看着他不去找阿武的麻烦了。
裴缄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微微蜷了蜷,似是想要抱她。
只是手伸到一半,最后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他抬手一挥,屋中仅剩的光亮也被熄灭。
黑暗中,两人都睁着眼睛,各有所思。
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明明已经停了药,可她身上似还带着那股清苦药香,一阵一阵从他鼻尖拂过。
让他那颗焦躁不安两个月的心渐渐回到了原位。
裴缄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两个月前。
无声的静谧中,他思绪渐清,回想起了今日大夫的话。
稍顷,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旁边,沈明时看着黑暗中的墙壁,感受着身后多了个人的异样,长睫不禁眨了眨。
原本她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再见到裴缄了,没想到他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
顿了顿,沈明时眸光一闪,心头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等等……
裴缄不是为了明月的事情来找她算账的吗?
可好像从她醒了以后,他只字未提关于明月的事情……
模样也不像是要同她算账……
沈明时胡思乱想着,原本以为有裴缄在自己定会难以入睡,谁知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
裴缄先醒过来,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怀中拱着一个小脑袋,压着他发麻的手臂,睡得正香。
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细碎的发丝胡乱贴在额头,不知是不是有些痒,无意识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裴缄唇角弯了弯。
两个多月以来,眼中头一次有了笑意。
昨晚后来睡到半夜,确定人睡熟了,他才敢轻手轻脚地靠近将人揽过来。
小东西在睡着的时候倒是乖得很。
丝毫不抗拒他的靠近,乖乖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
他眼中的宠溺再无遮挡,抬手轻轻蹭过她额头,帮她捋了捋碎发,擦掉薄汗。
沈明时醒过来时,外头天已经大亮。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探头从窗子里朝外看。
她是被厨房里做饭的声音吵醒的。
此刻那里正站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长发束起,正专心致志地低头切菜,旁边是冒着热气的笼屉,生生将那身影衬出了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来。
沈明时一愣。
阿武已经被裴缄放出来了?!
她急忙起身,胡乱穿上鞋跑出去:“阿武!你没事……”
吧……
后面的话音未及出口,厨房里的人转了过来。
沈明时的声音生生噎在了喉咙口。
裴缄?!
怎么会是……裴缄在做饭!
裴缄瞪了她一眼,脸色难看。阿武阿武,整日就知道阿武!
他深吸了口气:“还不快去穿好衣服,出来吃饭!”
沈明时怔愣地看着裴缄。
他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锅盖,腰间还系着那条围裙……
沈明时怔了半晌,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梦游般地回了屋。
太不真实了!
一定是她在做梦!
后来是裴缄穿着围裙进屋将人拎了出来。
沈明时被他按坐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一碗鸡蛋面,浑浑噩噩兮不知今朝是何日。
她挑起一筷子面尝了一口——
见她神情怪异,裴缄冷哼了一声,蹙紧眉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
“本相做的饭能没有他做的好吃?”
沈明时挑了下那早已四分五裂的荷包蛋,暗自腹诽:本来就是……
裴缄对她的小动作再熟悉不过。
顿时一挑眉,语气危险:
“再说一遍。”
“到底谁做的好吃?!”
沈明时放在嘴里的筷子轻轻咬了一下,觑了他一眼。
裴缄身上的围裙还没有摘,这样瞪着她,又凶又有些好笑。
她以前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山沟沟里,看到裴缄完全不同于过往的一面。
和他在相府里的高高在上不同。
身上虽然仍带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可人却亲近多了。
她一直不说话,裴缄蹙了蹙眉头,心中紧张起来。
当真那么难吃?
他确实是第一次下厨房。
但每一步都是根据手下人说的一点不差做的,虽然光和面团就和废了好些,都被手下拿去煮了煮喂猪去了。
可是这一锅出来,他们都说很好啊。
难道是骗他的?
他蹙紧眉,拿过沈明时手里的筷子,就要尝她碗里的面。
被沈明时拦下了:“你做什么?”
她都吃过了。
裴缄冷笑:“尝尝本相做的到底有多难吃,能让你食不下咽。”
沈明时:“……”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她诚心道:“还是很好的,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多。”
裴缄又笑了一声:
“竟然还偷偷幻想过本相为你下厨?”
沈明时:“……”
裴缄盯着她,语调轻扬:
“嗯?”
“告诉本相,你想象中,本相做出来的是什么样子?”
沈明时吃了口面,充耳不闻。她又不傻,说出来裴缄又要凶她。
“说话。”裴缄催她。
他连催了好几声,也不恼,沈明时将最后一块儿鸡蛋咽下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你进镇时,可看见有的家户养了小猪仔?”
“我原本以为,你做出来的顶多会是小猪仔的饭。”
她说的很是委婉了。
裴缄唇角往下猛压。
他冷哼了声,坚决不承认:
“笑话!”
“本相会那么无用?”
沈明时说完就起身将碗拿到厨房里,正要舀水刷碗,冷不防瞥见里面的面缸,面粉至少下去了一半。
她又看看裴缄若无其事的脸,转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唇角就弯了一下。
裴缄已经走了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碗筷:
“去坐着。”
顿了顿,又充满警告地补了一句:“不许进屋,就坐在这里。”
沈明时拍拍手,“哦”了一声,路过笼屉时,想起方才在屋中看到的画面。
那时笼屉是冒着蒸气的。
可方才裴缄除了一碗面什么也没有给她。
她想也不想,伸手掀开:“这里面还有什么?”
刚掀开一个口,被裴缄从后面扣住:“……没什么!”
语气竟然罕见的有些紧张。
沈明时愣了一下。
他的手上还沾着水渍,头瞥到一边,薄唇抿紧成了直线,就是不低头看她。
她顿了一下,放过了笼屉,拿过一旁洗好的桃子一边咬,一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全程都盯着裴缄的身影看。
其实她方才看见了。
笼屉里是糕点。
只是模样有些不太好看,嗯……其实是太不好看。
但依稀能看的出来,是小桃常给她做的那些。
因为没做好,裴缄才没有拿出来给她吗?
她无意识地咬着桃肉,目光依然盯着裴缄。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吗?
做饭……难道是因为知道阿武为她做饭,所以才特意做给她的?
忽然,她福至心灵,试探地开口道:“阿武就从来没有让我等他。”
说完她紧紧盯着裴缄的表情。
如果他会生气的话,是不是说明……
他在吃醋啊。
沈明时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小小的期待,如果裴缄会吃醋,是不是也证明即使知道了她是假冒的白月光,她在他心里依然还是有一点点的位置的。
裴缄将洗好的碗筷放在架子上,擦了擦手,摘掉身上的围裙走过来,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
“嗯,本相是个小人,所以你必须等。”
沈明时一顿,还真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裴缄俯身看着她。
他靠的太近,沈明时下意识瞥开目光。
这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绳坠子,晃来晃去。
很是眼熟。
她一愣,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我放在梳妆台上的绳坠子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裴缄闻言,低下头瞥了一眼,随手拽了下来:
“哦,方才生火没有东西引燃,本相看它很合适,就顺手拿了过来。”
用它?点火?
还顺手?
沈明时伸手就要拿过来:“还给我。”
这可是给念念的还礼。
裴缄轻松举高,避开她的手:
“想要可以,回答本相一个问题。”
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手中晃着那个绳坠子。
方才他确实想将它直接扔进灶膛里,看见它就心烦,只是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沈明时够了几下都没有够着,瞪着他:
“什么问题?”
裴缄看了眼她的肚子。
自昨夜想起那位大夫的话,他心中就隐隐有了疑虑,大夫与他们同在一个镇上,如果孩子真是阿武的,他怎么还会当着阿武的面问他是不是孩子父亲?
虽然他与她亲近只有一次,可昨夜她睡熟以后,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心底莫名就觉得亲近。
甚至渐渐生出了一丝直觉——孩子是他的。
小狐狸不逼一把是很难听到她说实话的。等她主动坦诚,还不如他直接问。
沈明时跟着他的目光低头,正疑惑,就听见他意味深长的嗓音:
“云祥说,你的身体虽然寒疾已经治好,但到底伤了身子,很难有孕,你自出京后更是连调理身体的药都未吃。”
“这种情况,你是如何怀的身孕?”
沈明时心脏瞬间提了起来,咬着桃子一动不敢动,更不敢抬头看他,一瞬间心思急转。
无缘无故,裴缄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心中不是已经确定孩子是阿武的吗?
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咽下口里的果肉,随口胡诌:
“也许……是他天赋异禀?”
方才在某一个瞬间,她心底像被两个人在两头剧烈拉扯,一个说告诉裴缄真相,一个说再等一等。
对,应该再等一等。
她至少要弄清楚裴缄会不会杀她,有没有娶新夫人这两件事情以后,才能决定该不该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
“天赋异禀?”
裴缄脸黑了一瞬。
她的意思是,他不行?
没阿武行?
裴缄怒极反笑,缓缓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上她脸颊,声音懒慢又带着凉意。
“小东西,你真是可爱。”
话音未落。
他手中的绳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精准地落到了灶膛里。
沈明时的惊叫声还憋在喉咙里,就眼睁睁见灶膛里一簇小小的火焰腾烧而起,很快将绳坠子烧了个干净。
她转头瞪着裴缄:“你!”
裴缄挑了挑唇,指腹在她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眼尾游移:
“你的回答本相不喜欢,东西自然不能还你了。”
“另外,本相看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
“不管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它注定,只会姓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