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念念与林父林母到了京城。
彼时,沈明时正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看话本,腰腹上搭着一条薄薄的小毯,手边茶水是茶水,点心是点心。
都是裴缄刚才出门前给她放好的。
外头刚刚雨过天晴,微风徐徐,吹着她颊边的碎发和衣角,倒也凉爽。
听闻小桃来报说有客人到时,沈明时正翻过一页话本,闻言愣了愣。
“什么客人?”
来相府找她的人就那几个。
徐晖和柳楚三人自是不用通报,花一一更是想进就进,怎的还有自称客人的?
小桃不认识林念念,见她衣着朴素便猜是夫人出京时认识的,好生将人请进了前厅,但到底留了个心眼,没往院子里请。
“夫人,她自称自己姓林,叫林念念。”
“念念?”沈明时放下话本急忙起身。
她还以为林家少说也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到,竟这么快就到了。
“快,快请!”
林念念头一次来京城这种地方,更是头一次进相府,一路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也太豪华,太热闹了,简直比祥州热闹一万倍!
还有声声住的地方,竟然这么大!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房子,都快赶上他们浣溪镇上好几条街了。
她一路看过来,目不暇接,待看到门口站着的沈明时时,更是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
“……声声!”
她笑着朝沈明时扑过来:“我好想你啊!好久不见!”
吓得一旁的小桃连忙虚虚拦了一下。
好在这小姑娘看着莽,实则心细,并没有真的扑过来,到了跟前就停了。
林念念拉着沈明时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她打量好几遍,看得沈明时直笑:
“怎么,不认得了?”
林念念连连赞叹:“当真不认得了,你比在镇子上好看许多许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沈明时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哪有这么夸张,快进来坐。”
她领着人进屋坐下,亲手给她倒了茶,又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这才问道:
“你不是说要等林叔活干完才会进京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早知你今日就到,我一定早早就去接你们。”
林念念笑了:“相爷大人是不是又没同你说?”
“我和爹娘就是他派人接来的,昨日就到京了,因天晚就没来看你。”
“他派人接的?”
沈明时疑惑,裴缄当真是一点没和她透露。
“相爷大人说,你们下个月就要成亲,我爹的活先不急,让我们来参加你的婚礼,你定会高兴。”
她目光落在沈明时肚子上,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欣喜道:
“宝宝又长大了好多……”
沈明时任她摸着,问道:“房子住着如何,可还舒服?”
“有什么不习惯的,你们一定告诉我。”
林念念摇摇头:“你安排的都很好,我都没见过那么大的房子,还有人伺候,一进去她们还给我行礼,吓了我一大跳。”
“就是有些铺张了,你将那些人撤回来吧,用不着那些的。”
沈明时拍拍她的手:“先留着吧,京中不比浣溪镇,邻里都是熟人,你们初来乍到,也要有人守着你们我才安心。”
人是她和裴缄请来京中的,自是要万般周全才是。
林念念还想说什么,沈明时按住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神色: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让你不开心?”
林念念自小在浣溪镇长大,生性淳朴,不懂掩饰。
方才见着朋友的激动一散,这会儿眼角眉梢的抑郁之情就显露了出来,被沈明时看个正着。
林念念一顿,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收了回来。
沈明时不提还好,一提,她的眉眼耷拉的更加厉害,神色也委屈起来。
沈明时知戳中了她心事,温声道:“想跟我说说吗?为什么不开心?”
林念念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又抬起来看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忍住,低声道:
“声声,我去看过阿武了。”
沈明时愣了愣:“啊?”
林念念以为自己先去看了阿武,她不开心,忙道:
“我不是故意先去看他的,我原本是打算先来找你的,可是我今日出了院子,才发现那地方和阿武留给我的地址距离很近很近,一个拐角就到,我就先去看了阿武……”
“这么巧?”沈明时眨了眨眼。
她问裴缄的时候,裴缄只说都已经安排好,她还真不知道,这房子和申屠非离得那么近。
她笑道:“那很好啊,你若想去看他,很方便,若是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个房子,住到这附近来,如何?”
林念念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房子很好,只是……”
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哀叹了一声:
“声声,你一定也看出来我喜欢阿武了对不对?”
“相爷大人都看出来了,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谁也没有瞒住……”
沈明时张了张口。
她总算知道裴缄安排的这房子为何离申屠非那么近了,敢情他就是故意的!
她问了好几回,他到底准备将林家人安置到哪里,还特意嘱咐选个离相府近些的,没想到他每次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清楚,原来是存了这种心思!
她有心想叫人请裴缄回来问问清楚,只是这会儿时机不合适,她得先安抚眼前的人:
“你不开心,可是因为离阿武太近了?”
“不是。”
林念念低头掰着手指头,没有继续说。
沈明时也不催,只帮她续了杯茶,安静等着。
过了片刻,林念念压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日我看见阿武时,发现,他不像我在浣溪镇时认识的阿武了。”
“在浣溪镇时,我只要敲开院门就可以找你们玩,可今日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他,他很有气势,威风凛凛,依旧很好看,甚至比在浣溪镇时更好看,可他的眼神很陌生。”
沈明时还没见过申屠非,但约摸能想象的出来林念念说的这种感觉。
“所以你就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阿武,而不是现在的这个人?”
林念念还是摇头:
“我依然喜欢他。”
“我知道他就是阿武。”
“可是我发现他身边不仅有花姐姐,还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子,我听见他在和其中一个女孩子谈婚论嫁……”
“谈婚论嫁?”沈明时惊讶。
她说怎么近日不见花一一,原来是申屠非有喜事将近?
可他不是应当在忙着复仇吗?怎么会忽然有了喜事?
她心中疑惑重重,却只能暂压下来,听林念念讲。
“是啊,谈婚论嫁。”
“我只听见了两句,可是我听得十分清楚,阿武说他会娶她。”
林念念苦笑一声:“后来我发现,不管是在浣溪镇,还是在别的地方,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
她越说声音越低。
沈明时起身坐到她身边,揽着她轻声安慰。
感情的事情,怎么给建议都是错。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念念,还会有更好的人的,又不只阿武一个人。”
“京中就有许多才华横溢,长得好看的人,我们试着再看看嘛。”
她是知道申屠非在谋划什么的。
正因为知道,才不想看念念深陷进去。
申屠非的世界里,有国仇,有家恨,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念念。
“我娘也这样劝我,你们离开浣溪镇以后,我也在试着忘记阿武,可今日我一看见他,就发现自己没有忘掉。”
“对他的喜欢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沈明时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这声音沈明时早就熟悉的不得了。
一抬头,果然看见裴缄走进来,手中还抱着个箱子。
一看见他,林念念立刻抹了抹眼泪,起身朝他行礼,被裴缄拦住。
“以后无事你可常来,不须通禀。”
“多来陪夫人说说话,她见了你很是开心。”
刚说完,就察觉到沈明时冒着小火星的视线,直直朝自己射来。
裴缄微一挑眉。
这小东西,他都将人接来了,她不给个笑脸,来迎他就算了……
怎么还像是生他的气?
他将箱子放到桌上,走到沈明时跟前,俯身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瞪本相做什么?”
“这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沈明时拍开他的手,气鼓鼓地质问:
“你为何让念念住到申屠非的附近?我想让她住到相府附近的,你还答应我了!”
裴缄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关系?你怕她来相府累着,每次派车去接她就是。”
“相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道念念挂心申屠非,可申屠非他、他……”
“他什么?”
裴缄冷笑一声:“他挂心的是你?”
沈明时:“……”
裴缄这醋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裴缄直起身子,也不顾及林念念在场,干脆道:
“既然你知道了,本相就给你透个底,我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
“实不相瞒,本相日日都在盼着喝他的喜酒。”
他说的很是直白,林念念一下红了脸,连连摆手:
“相爷大人您误会了,阿武不喜欢我,他……他也不会娶我的。”
裴缄一顿,又看了一眼沈明时:
“你是为这个生气?”
沈明时没反应过来,裴缄身上的冷气已经散了。
“本相还以为你是想替那申屠非说话,怪本相乱点鸳鸯谱。”
原来是气那申屠非不肯娶林念念。
他心中一下舒坦了,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
“想让他娶亲,本相立刻就能让人将他绑过来,迷晕了他,今夜就能送他一个洞房花烛。”
沈明时:“……”
眼见裴缄要出去喊人,沈明时忙一把将他拉回来:“你别乱说!”
林念念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过这番言论,竟然……还能这样?
“可是他……他不喜欢我啊。”
裴缄一脸理所当然:
“这有什么关系?至少人已经在你身边了。”
“人和心,你起码得到了一样,没有白费力气。”
林念念眼珠微微一转,她竟然觉得相爷大人这番话莫名很有些道理……
沈明时看她真听了裴缄的话,顿呼完了。
裴缄教什么不好,竟然教她这些!将念念都带坏了!
她连忙走到林念念身边,摇着她肩膀,试图摇醒她:
“念念,你别听他乱说。”
“咱们找个互相喜欢的人,比强扭的瓜甜多了。”
“本相哪有乱说?”
裴缄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我不就是你使了手段强扭来的?”
“现在人和心还不都是你的……”
沈明时一滞,嗔了他一眼。
瞎说什么大实话!
林念念怔怔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她原本以为相爷大人那么厉害,那么冷酷。
平日里在家中也定是不苟言笑,还担心声声和他在一起会受委屈。
没想到声声竟然都敢对相爷大人发脾气……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相爷大人回来了,定是有话想要和声声说,她是该告辞了。
沈明时拉着她不让走:“他日日都在府中,能有什么事?”
裴缄挑了挑眉,将方才的箱子抱过来:“今日还真有事,你的嫁衣,可要先试试?”
沈明时一愣:“已经好了?这么快?”
嫁衣说是半月,可中途裴缄心血来潮去看了一眼,说那金线不好,不够生光。
又命人寻了顶级的金线开始绣制,因此又拖了些时日。
沈明时原本以为要等到大婚前才能见到了,没想到竟比她想象的要快。
她拽住林念念的手:“你别走,帮我看看嫁衣可有哪里不合适的。”
说完不等她回答,抱着箱子进了里屋。
被留在原地的裴缄,双手还维持着抱箱子的姿势。
“……”
他特意亲自将嫁衣拿回来,是想亲手帮她穿的……
他幽幽看了眼林念念。
要不是她在,这会儿他就应该在里间了。
林念念一心看着里间的门,没接收到相爷大人充满怨念的视线,倒是觉得不知哪里忽然吹来了一股凉风,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裴缄走过去在沈明时方才的位置上坐下,顺手拿起她的茶杯饮了口茶。
罢了,这有什么。
晚间他再亲手帮她穿一次就是了。